(1 / 1)
话说到这里,懂的人都懂了。
一案一审,一审一议,自然是能安然脱身。但若是累案审结,累罪并罚,那霍元松就别想活命!
这种审判的方式,徒述斐实在是钻了律法的空子——或者说,是当初制定法条时,律例馆那些老先生故意留下的空子。
彼时徒述斐正因为八议等减罪免罪的条例而愤愤不平,几位老先生便把这条拿出来,点拨徒述斐。
八议有多不公、多不符合法家精神,这点自然不必说。虽然不能明着让八议落空,可只要有人愿意用累罪并罚的方式判案,找齐人证物证,落实罪名,那就能让八议法条成为一纸空文!
这是老先生们,为律法的公平与威严,找到的一线生机。
那时候的徒述斐, 刚开始看这条法条时,是嗤之以鼻的。是后来老先生们的话,才让徒述斐重视起来——
皇权之下,根本没有绝对的公平。诸多法条的解释权利, 也都在位高权重之人手中。所以只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只要有身份贵重的人愿意使用这条“累罪并罚”的法条, 就一定能让身在八议之列, 却为恶无数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这是另辟蹊径, 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这话说得徒述斐无奈又心酸。
而此时闽州城里, 看热闹的老百姓们,在这口口相传中弄清楚了郡王爷的打算之后, 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霍元松等人到底被判了几个刑罚了。
日正当中的时候,老百姓们已经记不清霍元松身上有几个斩监候、几个三千里、几多杖刑了。一个个手指头脚趾头都算上,还糊里糊涂的。
正对着高台的那栋酒楼三楼的一个包间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聚集的一群促狭的读书人,见楼下的百姓因为记不清霍元松等人被判罚的数量而争执, 竟然找来了一块巨大的白布, 白底黑字写下了刑罚的名称, 在后面画正字算是计数。
徒述斐一开始没注意,可后来听见台下喊着什么“加一个”之类的话,一抬头,就看见十几丈之外、从三楼窗口垂下来的那条显眼的白布。
“去看看, 是什么人?”徒述斐对身边的湛金吩咐了一声。
又审过了一案之后, 湛金回来了, 脸上带着点笑意,对徒述斐轻声耳语:“……是太子爷先前说要安排来的人, 走海路来的。领头的,是贾家大奶奶的娘家人,姓沈。”
“胡闹。”徒述斐笑骂了一声,倒是没因为这件事而担忧着恼,也没让人传话撤去白布。
一上午的举证宣判,除了霍元松之外,就是南安太妃、南安王妃、霍启灿、霍启英,也先后上了几次高台受审。
南安王府的两任正妃之所以也在受审之列,是因为这二位真的是半点不懂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道理,对着自己丈夫、儿子看上眼的女子,那是一点不当人看。花厝街里告状的姑娘里,单独分出来两拨,就是为了举告这两人的。
她俩不拿人当人看待,那徒述斐也是半点没有酌情的意思,几次判决都是按照顶格来判的。
可以说,这霍家一族,就跟苏三的那句唱词一样,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就连年纪不大的霍启英,也因为好勇斗狠,欺负死过几个平民家里的少年。
徒述斐想起两三年前,在京城和霍启英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的霍启英,虽然跋扈,可他是真没看出来,那个时候的他,手里就已经有好几条人命了!
当初他斩断了徒亦简一条手臂,就花了好长时间,才清除了心里的阴影,怎么霍启英就能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呢?
或者对于霍启英来说,那就不算是人命。既然不算是人命,不值得重视,那自然也就跟踩死一只蝼蚁、拍死一只蚊蝇一样,不值得重视了。
徒述斐不是第一次体会到自己和普世观念的诧异。可问题是,在京城的时候,天子脚下,敢这么明目张胆罔顾人命的,太少了!
唯有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界,才有人敢仪仗手里的权利,任意妄为。
等又审过了一案,时辰已经到了未时过半。徒述斐不得不宣布暂休半个时辰,让听审的百姓和苦主证人等人歇口气,吃些东西。
还要让衙丁、兵丁换岗,自己也要养养精神。
至于待审的罪犯,给个窝头、几口凉水,就算是善待他们了!
趁着这个休息的空当,徒述斐才去了衙门对面的酒楼,和太子借吏部的名头送来闽广的人见了面。
领头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看着年岁不大,可一行二十来人里,却都以他为主。
一来是因为他是沈家人,是太子宫中内眷张氏的族人,也算是太子拐着弯的亲戚;二来——徒述斐猜测,应该是从京城来闽地的一路上,发生了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打听这些闲事的时候,徒述斐也没摆架子,直接请众人吃了一餐便饭,就算是认人了。
等吃过了饭,徒述斐也把人都认全了,便开口抓了壮丁:“既然都来了,也都别闲着。湛金,去把闽广两地的县志鱼鳞黄册都拿来,让诸位大人下午一边听审,一边想想要去往何处、要如何富民。”
“富民”二字,徒述斐用的是重音。也就说,他在总理闽广两地期间,最看重的,不是你一个地方出了什么祥瑞、考中了多少秀才举人,而是富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