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4)
或者说……曾经是雌虫。
作为力量毋庸置疑的战斗单位,雌虫拥有两种形态。平时使用最多的,是外表近似于类人的低消耗形态;只有战斗时,他们才会完整释放出虫形本体,也就是体型庞大、战斗力爆炸式提升的虫化形态,这也是虫族在茫茫宇宙安身的凭依。可惜释放本体会大幅增加精神负担,所以雌虫只在少数情况下才会完全虫化。
但其实还有一种虫化,异态虫化。
长期缺乏雄虫信息素,精神负担过载的雌虫,在遭受巨大刺激或过度损伤后会逐步异态虫化。它意味着这个雌虫的生命走向另一条路,不可逆转地变成了怪物。
没有理智,无法自控,狂躁而暴力,充满杀戮欲望的怪物。
只一瞬间,以利亚就被掼倒在地。
雄虫脆弱的身板禁不起伤害,在地面发出破碎的声音。以利亚疼得蜷缩起来,难以忍耐的骤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虫族缓缓靠近,在以利亚身上坠下巨大的阴影。它已经彻底异态虫化了,嶙峋的骨甲外张,复眼凸起,口器探出,类人的皮肤泛出诡异的青色。
这个虫族是在发情期时失智的。
陷入永恒的疯狂之前,它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交配。
交配。
和雄虫交配。
雄虫……新鲜的雄虫,信息素的味道。
它已经没有意识了,但原属于虫族的感官仍在起作用。它嗅到了以利亚身上雄虫的香气。
雄虫……雄虫!
交配——交配——交配——
它喷出癫狂的热气。
它伸出前肢,握住以利亚的脚腕,将他倒提起来,过于悬殊的力量差距使它轻而易举捏碎了以利亚的腿骨,它才意识到这样不行。
它将以利亚放下,向前拖动。
这是袭击。毫无疑问。
在这帝国腹地、严密保护下的雄虫学院,一只异态虫化的雌虫突破防守,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雄虫——幼年雄虫,施以强迫的暴行。
休看得到。
仅仅一步之遥。
末日的另一端,他两只手死捂住嘴,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蜷缩在狭小的储物柜里,目睹着一切。
休看得到,破损的吊顶悬着半截灯管,裸露的电线迸溅出火花;而狰狞的虫族浑然不觉,伏在以利亚身上,巨大的肉翅展开,将雄虫的生殖器纳入体内。
不对等的念力压迫下,以利亚瘫软的双臂和逐渐褪色的身躯,就像碾碎的百合花瓣,零落进暗淡的灰尘里。
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的眼睛干涩,他的嘴唇紧绷,他听见远方震耳欲聋的爆破声,紊乱的声波透入大脑,刹那间一切都变荒芜,仿佛意识被抽离,耳畔只留下刺耳的嗡鸣。
这时,虫族停顿了一下。
它抬起头,看向四周,似乎有些疑惑。
除了浅浅的花汁香,游离着灰尘的活动室内,还有一股更淡的味道。如同凝胶软糖般的甜味,一丝一丝地萦绕着。
是信息素。自己的信息素。某种刺骨的寒意从休的脊柱蔓延,将他的身躯一寸寸渗透僵硬,甚至连骨骼都喀喀作响。
他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恐惧麻痹了感知,却让他无比清晰地体会到弱小的滋味——是被吃掉的面包,是巨人脚底蚂蚁,是干枯死的植株,是如此等待死亡。
以利亚忽然挣扎了一下。
尾勾猛地刺破皮肤,从他的后腰钻出来。
紧接着,更纯净的信息素盛放,如新芽初绽,嫩蕊萌生,散发出鲜花的芬芳。
被这股如成年雄虫信息素般诱人的气味迷惑,虫族立刻遗忘了刚才的异常,继续自己的事业。
它不知疲倦地起伏着,再没朝储物柜看去一眼。
爆炸声仿佛不曾平息。时间被拉伸成一条线,刺入苦痛的记忆。
休不知道以利亚是以怎样的勇气,在一个失控的虫族面前主动释放信息素……只为掩盖另一个雄虫的存在。
但所见的一切都刻入脑海。
他永远不会忘记,以利亚躺在地上,缓慢而无声地说道:
「别害怕,休。」
「不要出声。」
雄虫在笑。
可是血,已经像湖泊一样漫开。
……
“——!!”
休自噩梦中惊醒。
仿佛溺水后失而复得了呼吸,他猛地捂住心口,奋力喘气,胸腔下的心脏闷雷一般咚咚狂跳,简直要跃出来;神经紧绷,浑身血流加速,躯体像被激活的烘炉,开始变得燥热。这样满头大汗、难以自控的状态持续了数分钟才渐渐平复下来。
“呼……呼……”休慢慢地松开五指,眨了眨炙涩的双眼,盯着睡衣上被攥出的褶痕,余悸逐渐消退,这才注意到,萨斯不知什么时候从影子里探出头,掌心合握住了他的手。
雌虫凝视着休,紫瞳在昏暗的夜中映如玉石,他的手出乎意料的干燥与温暖,像雄父的手的温度。
休失神片刻,但很快意识到其实是自己手太凉,于是又不免觉得好笑。
他向正要端来一杯温水的萨斯摆了摆手,重新陷入柔软的被褥。放松下来后,失眠带来的疲倦很快如潮水般涌来,因噩梦而紧绷的神经却一时半会儿难以舒展。
窗外的夜色仍旧深沉,休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缓缓合上双眸。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闪烁,像熟透的柿子噼里啪啦落地,搅乱承负的神经。
后半夜也睡得不太安稳,休昏昏沉沉了一阵子,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的天还没亮,云幕泛着一层沉郁的灰蓝色,隐隐渗透出恒星微末的鹅黄。
在侍虫们的伺候下穿好衣服,简单用过早膳后,他谢绝掉侍虫们跟随的请求,戴上口罩遮住脸,登上了提前准备好的悬浮飞行器。
虽说发情期已经稳定许多,但出发前休还是打了一支抑制剂。王宫里也就罢了,出门在外,很有危机意识的休还是习惯多给自己上一层保险。
好在再等两三天,他的发情期初潮就要结束了,以后除非主动释放,也不至于让正常雌虫受到太严重的信息素影响。
“去白石陵园。”
休把头靠在窗沿,看飞行器外的风景渐行渐远。
……
大约十分钟后,休在陵园后山落地,从另一条小路走进墓群。
和正对陵园大门的几座墓群相比,这里显得有些冷清,再加上也不是见逝者的时节,来此的祭奠者着实寥寥。
空旷的土地上,白色大理石碑静默伫立,道旁苍木森森,远方晨光熹微,四下俱寂,融汇成一首无言却深沉的诗歌。
休弯腰将一个油纸包放在一座墓碑前。
时隔许久,再次看见这座熟悉的墓碑,休的心中依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堵塞感。像被攫住胸肺,厚重的闷痛压抑了心灵,让人尝苦无甘。
“萨斯。”
雌虫从阴影中涌动而出,如游蛇般附住休的背脊。
休恍若未觉,只是蹲下身将油纸包拆开,露出内容物。这是一种名叫鲜花饼的糕点,古法手工制作,市面上很少见,却是墓主人生前最爱的零食。
“你知道‘地狱袭击事件’吗?”休轻声说。
萨斯屏住呼吸。
他已经看清了墓碑上的名字——用锋锐的雕刀蚀刻下的罹难雄虫的名字——以利亚。
萨斯当然知道,或者说,没有虫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