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嗅蔷薇【e】(1 / 11)
屋檐下,积水滴答,敲落在你的心间,你攥紧手中那只毛笔,看着眼前已经沉寂下去的人,叹了口气,蹲下身,伸手过去。
傅融消了声音,脱力的身体委在红木桌旁,额头抵在沿边,垂眸看着地面,微微出神,见你伸手过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侧身,这一动弹,你眼尖地瞧见了什么,颦眉掀开他的衣领,
“这是什么?”
衣领下露出的白净脖颈,隐约可见一道骇人的伤痕,他慌张了一瞬,想去扯回来,你却不由分说径直脱去他的上衣,这下看清了,那人冷白的脊背上,胸膛处,赫然添了数道鞭痕,伤口处血肉发紫,毒蛇般扭曲盘绕在上身,你愣住了。
“你…”
你的声音如鲠在喉,傅融看清你的诧异,闭眼摇摇头,轻声道:“家法,做了错事而已。”
错事,是指怎样的错事,需要用到这种程度的家法。你已经在心里明白了什么,指尖抚上胸膛处结痂的血肉,小心摩擦着,那人细声低哼一下,你问他还疼吗?他又摇头。
这人总是这样,习惯于隐藏自己,感受也好爱意也好,总被他用心口不一的言语和动作克制着掩饰下去,又分明破绽百出,偏偏还不自知。
“你没有背叛绣衣楼,对吗?所以才被他们这样惩罚。”
指尖传来那人轻微的抖动,你静静平视着他,锁定住他的视线,不容半分躲闪。
傅融神色挣扎了一会儿,在你眼神的攻势下终于败下阵来,他苦笑着,破罐子破摔一般说道:“说这些做什么,我是司马家的人,里八华的少主,身份注定与你为敌,”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只不过…”
那双眸中闪过几分刺痛,他咽了咽口水,干哑的嗓音湿润些许,喉结滚动着颤声张口:“我…为你舍生入死,那些与立场无关,与身份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心甘情愿”
傅融说着说着几乎快哭出来了,他握住你放在他胸膛处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你看见那颤抖着的唇瓣一张一合,他问你:
“我的心意,你全然不知吗?”
你被问的愣神,注意到自己的手正按在他的伤口处,匆忙想收回来,那人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握的十分紧,有细密的血珠从裂开的血肉里溢出来,但他浑然不顾,一眨不眨地看着你,双眼被浓郁的水汽堆积,似乎只需你一个躲闪的眼神,他就会掉下泪来,然后落入无边无际的绝望。
于是你平复下心情,在心底叹息,迎着他颤动着的瞳孔,语气平缓而坚定: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说过,我是真的很喜欢你,那不是假话,是我的真心。”
“全然不知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傅融。你不信我的真心,于是你纠结、隐忍,不敢袒露自己,又不愿背离自己的心意,所以才会落得这般境地。细细想来,我们之间,何至于此呢?”
那双眼睛还是落下泪,但你知道那不是因为悲伤,因为他松开了手,像是突然得到了自己最喜爱的礼物的孩子一般,惊讶,意外,又怕是空梦一场而小心翼翼地不敢去接受。
你反拉住那只手,凑身上前怀抱他,广袖遮去他裸露的上身,你的手扣住傅融的后脑,陷进柔软的发丝中,鼻尖嗅到的是熟悉的朱栾香,清冽恬淡,又隐隐交织着苦涩,跟这人一般模样。
感受着怀中人颤抖着的身体和压抑的颤音,你蹭了蹭他的脑袋,柔软了声线在他耳边说道:
“你的大哥,我会给予体面妥善地安葬,这是他无法选择的路,你我都清楚这一点。”
“但是你不一样,你还可以选。”
“跟我回去吧,傅融,绣衣楼还需要一个副官”
“陪我走下去,你保证过的,不是吗?”
他停了动静,良久,轻轻点头。
————
小道消息:
—“今日楼里新来了一个副官,自称姓傅,河内人,长的很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前辈们的表情有些奇怪。”
—“傅副官对楼里各项事务上手的十分快,管账能力也是一流,不愧是楼主,能招揽来这样的人才。”
—“最近楼主的书房总传来奇怪的声响,还能看到傅副官脸红红地跑出来,首座让我们别大惊小怪。”
—“楼主跟傅副官的关系好像不太一般…总能听到一些傅副官的奇怪传言,不知真假。”
—“楼主让我们少打听这些无关的事情,此事就此别过。”
————来自一位新来鸢使的记录。
【完】
这一场闹剧落下了帷幕,你弯腰蹲身,背靠着桌坐下,看着手中的毛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边傅融的泣声渐渐小了下去,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抽噎了几下,便消了声音,闷闷地靠在案边,也不抬头。
你出声打破了沉静,
“司马家命数已尽,灭族已是定局”
“傅融,我不能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大患”
叹了口气,你用袖袍仔细擦拭着毛笔,傅融没什么反应,只是指尖蜷缩起来紧拽住衣口,他早有预料,你们本该就是这个结局。
可他料错了,你歪身靠近那温热身躯,细碎而温柔地吻去他眼角的泪痕,而后理了理那毫无章法落在额前的碎发,像爱侣一般亲昵地看他,
“但是如果,我可以让你只做傅融,留在我身边,你愿意吗?”
傅融愕然转头,看向你,你的眼睛静如秋水,眸光潋滟,教他无法移开眼,只能直视那双眼中的期待与热盼。
漫长的沉默,在能感受到对方鼻息的咫尺距离下,你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划过璨亮的光,却又忽而复杂起来,许许多多情绪夹杂其中,蕴成氤氲雾气,拨不开,看不穿。
最后,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深邃沉寂的模样,
那是属于司马懿的姿态。
“广陵王”
傅融叹息一声,终于张口,声线平和,吐露出的话语却宛如二月寒霜,吹凉你的心尖。
“成王败寇,一切是我自取其咎,抱歉,明明保证陪你走下去”
“请你杀了我,然后…忘掉吧”
啪嗒——是檐外雨滴坠落的声音。
你怔怔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傅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垂下眼睫,微微侧过头过,不再言语。
为什么,你想开口问他,可看到他因偏头而露出的白净脖颈,凌乱的衣衫领口下,隐约可见一道道骇人的鞭痕,自衣物深处曲蜒而上,蔓延落至视线,青紫的颜色如毒蛇般狰狞而可怖,是新伤。
你意识到这是鞭刑,突然明白了他之前未能出口的欲言又止,也知晓了他面对你的质问为何哑口无言。
大世族家的孩子,从小就被灌输着与家族共荣辱的理念,他脱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来到绣衣楼后,曾无数次希望自己就是傅融,只是傅融,可真到临门一脚,那该死的血脉又提醒着他,他是司马懿,是司马家养出来的孩子。
傅融不愿伤害你,司马懿也不想背叛自己的家族,可世间没有这种两全其美的事,他被裹挟在万般不情愿中跌撞前行,步步走向万劫不复。
乱世中的人,朝不保夕,更何谈一颗微不足道的真心。
你深深地看他,目光眷恋,灼灼如炬,
“好”
你回应他。
————
司马氏举族上下无一人幸免,那天的广陵王杀红了眼,手下人见到她无不惊惧,已有帝王威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