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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直行恍惚片刻,边抱着女儿往里走,边问,“你怎么在这儿?”
彭南生帮忙挽起许愿的校服短袖,“走错科室了,碰巧看见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坐在那。”
“你要去哪个科室?”许直行又问,“你生病了?”
彭南生不再回答。
清创时,小姑娘疼得面色灰白,汗水一道道从鬓角淌落,她坐在许直行大腿上,咬着牙,双睫湿了又干,浑身颤抖得厉害。
闷闷的哽咽声猫叫似的,轻飘飘,但每一下都蓄满了重量,堪比铁锤,狠狠砸往许直行和彭南生心间。
“医生麻烦您了,能不能轻点。”彭南生忍不住说。
医生手上的动作不停,“已经很轻了,再轻的话处理效果没那么好。”
“怎么搞的啊,伤口摔这么深。”丢掉一个沾满血的棉球,医生的语气稍许责备,“家长不能马大哈,一定要看好小孩。”
“额头要缝针,手臂不用。留不留疤要看恢复期,记得坚持涂药。”
彭南生问:“她这么小,打麻药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
医生掰开一个安瓿瓶,说:“不会。”
缝针之前要做局部麻醉,粗长而尖锐的针头近在眼前,许愿害怕得不断往后缩,背部抵上一个厚实强劲的胸膛,避无可避,她彻底崩溃。
“爸爸!!我怕——”小姑娘的性格天生不服软,做什么事永远第一个冲在最前面,她从不把“害怕”挂嘴边,可这回实在没心情维护形象了,许愿完全跨下脸来,哭声变大,变尖锐,“好疼啊!!不要缝针!”
滚烫的泪水一滴不漏全掉入许直行的掌心,他像是握住了一把锈刀,越想收紧,刀刃嵌得越深,越接近骨肉。
“没事的,不疼,打了麻药就不疼了。”许直行硬把她的头扶了起来,释放出安抚性的信息素,尽可能更轻柔些,“你不是最厉害的么?缝完针回去就可以和你那群小弟吹水了。”
能不能吹水还不知道,许愿现在疼得意识混沌。睁眼闭眼都白花花的,泪水将视线搅作一团,耳边滴滴答答的机械声总不消散。
她从哽咽到抽噎再到嚎啕,刺穿感在表皮上划拉,许愿盯着挂在墙壁的一面镜子,镜中自己如惴惴吐丝的桑虫,一针一线,最终缝合成密不透风的蚕衣。盯久了,又生出一股眩晕,她不再是蚕衣,而变成被拉扯得团团转的陀螺,待定睛一看,镜子没了,场地也发生转移,身旁只剩激烈争吵。
“许直行,你争她的抚养权意义到底在哪里?”算不上厉声呵责,但彭南生的表情很差,“她才六岁,还是女oga,你是怎么敢放心让她一个人走那么远回家的?”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周遭所有的嘈杂都成了助燃剂,许直行也懊悔、自责和烦郁,他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辩解,到最后只启唇吐出几个无力的字,“没有下次了。”
彭南生略过他的担保,冷声质问,“今天发生的事你怕么?”
今天发生了什么…
是被猥琐中年人尾随还是被电瓶车撞倒要缝针?
后知后觉的恶寒兜头而下,许直行神思发颤,深陷沉默沼泽之中。
“你根本不怕,也不在乎!”彭南生自问自答,“对你来说,小孩能散养就散养,你永远在忙你的事情,忙你的工作,任何人都休想打扰到你。”
许直行道,“我只是这段时间忙而已,之前都是天天接送,你不要刻意把我对她的感情贬得一文不值。”
“是吗?”彭南生停下来看着他,十足镇静,但眼圈先红了,“可你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小愿的出生不也是个意外么?”
“你一直这么以为?”明明是自己发出的疑问,许直行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失落。
如沸的心绪中渐渐燎烧出一缕委屈,他压了压干涩的喉咙,只觉得有东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半晌,他哑声道,“许愿是我和你的女儿。”
我、和、你、的、女、儿
这五个字犹如一块被切割的不规则棱镜,尖角扎在许直行身体里,碎渣飞迸却狠狠划伤彭南生的神经,俩人紧密牵扯着,连带五脏六腑都剧痛。
争执爆发后,安静下来便是低到谷底的冰点。周围环境杂乱,病人来来往往,叫号机永不停歇,与这般纷扰、无序杂糅在一起的,还有许直行口袋里震动不休的手机。
彭南生攥了攥手中的药袋,顷刻,又虚虚松开。
“接。”他唇微张,冷冷丢出一字。
许直行抽出手机,同事的痛诉声贯彻整个医院——
“许主任!!你去哪了啊?”
“怎么突然请假?”
“咱部门负责的板块,临时换人去讲ppt,效果大打折扣,上面的人好像很不满意!”
劈头盖脸的责问令许直行不由皱起了眉,他将手机移远一点,对视上彭南生隐含愠怒的眼睛。
“我不是将修改好的文件发过去了么?”许直行揉了揉许愿的脖颈,然后快步拐进安全楼道口,“有没有具体指出对哪里不满意?”
“应该不是我们的计划书不行,临时派了小胡上去,你懂的,一个新人,没经验,没胆量,讲得磕磕巴巴,半天抓不到重点,没等讲完就被喊停了。”
许直行听得上火,反问,“都知道,都懂,那为什么还让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