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节(1 / 2)
哪怕他进入了这座桃花山内,也察觉不到一丝黄泉浊气。
这反而成了一件诡异之事。
很怪。
陶眠的眼神沉下来,他止住脚步,暂且不向前走,而是抬首四处张望,鼻翼翕动,像在捕捉着什么气息。
他长身鹤立,提着一盏长明灯,静止片刻。
倏而,他一跃而上,攀在一株直插云霄的高瘦梧桐树上,仔细嗅嗅。
好吧。
就算换了个地方,也还是那股散不开的花香,没有其他的气息。
想一出是一出,他只是为了确定这件事,才突然上树。
这里没别人,他猛然爬树,也不碍事,仙君威仪尚能保住。
但就在陶眠从树上翻身下来时,他没留神,差点把树下一人砸死。
那人早在陶眠预备下树时,就默默地挪动脚步。
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不肯调用灵力的陶眠下落时跑偏,险些把他拍进地里。
他紧急地避开。
陶眠完成一个不算优雅的落地,左手扶发冠,右手拍衣褶。
他也没料到这里能站个人,以为对方是什么四处闲逛的孤魂野鬼。
“对不住,你……”
他抬起头,定睛一看。
只一眼,他的喉咙就仿佛被棉花噎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在他面前是个蓝衣华服的青年,木簪束冠,俊眉深目,一双眼永远在望向远方,眼眸如同无边而深沉的月下海。
故人音容笑貌,一次次出现在仙人的梦中,叫他惊醒后辗转,直至天明不得眠。
——你这名儿不行。顾园……故园……总是回头看,容易被不好的记忆困住一生。
初遇时随口的一句话,犹在耳畔。
如今看来,那句话不但预言了大弟子的一生,也困住了仙人的一生。
顾园。
没想到你我再次相逢,依然在这漫山的桃花之下。
顾园静静地望着眼前人,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仿佛一池沉静的湖。
但当对方突然举起袖子遮住脸时,他有些讶然。
“这位……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有伤心事?
虽然我们萍水相逢,但见你这般难过,我也……不如你与我说说,或许能好些呢?”
他仿佛第一次见到陶眠,不知晓他的身份,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过往。
前尘往事尽忘。
白掌柜早说过的,流落到黄泉界的魂灵,大部分都会被剥夺生前的记忆。
现在的顾园这么和善地对他,那也只是出自他的本性,和些许热心罢了。
顾园根本不记得他是谁。
他的悲伤反而会令对方尴尬。
陶眠其实并没有哭,他举起袖子,只是为了掩盖自己一瞬间的复杂神情。
从震惊、不敢置信。
再到伤怀,和无尽的悲意。
与弟子重逢是好事。
但与弟子在黄泉重逢,又能算得上什么好事呢。
他是为了元鹤而来,不管他面前的顾园,是伪装的恶灵,还是一缕失忆的残魂。
他都无能为力。
白掌柜早早预料到有这一幕,所以他才反复地提醒陶眠,不管遇到哪位故人,不管对方如何乞求他带自己离开,大掌柜千万不要动摇。
现在看来,情况要比白仁寿的预期好些。
顾园压根想不起来一丝过往,他不认识陶眠,又怎么会请求他设法带自己离开。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幸事一桩。
陶眠勉强牵起嘴角,挤出一个微笑。
他面对眼中唯有陌生的顾园,心底的酸涩一阵接着一阵。
“我初来乍到,不知自己怎么误入此地。”
陶眠精心编织了一个谎言,请顾园带他四处走走。
“我看这里风景绝佳,心中生了留恋之情。还请阁下……带我游览一番。”
顾园见他的心情有转变,似乎也轻松了些,同样露出一个笑容。
“这不是难事,阁下随我来。这桃花山是我久居之地。是个值得赏玩的好去处。”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黄泉,只是凭借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守着这座山,不知几多时。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眼前春景无限盛,陶眠却如坠冰窟。
万事到头皆是梦。
一程山路
山间岁月缓。
陶眠和顾园沿着山路上行。
顾园为这陌生的行客介绍着山中的景致。陶眠起初不觉得,越是走得深,这地方就越给他熟悉之感。
和人间桃花山一样,这里大多是天然形成的风景,少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顾园对一草一木都熟稔得很,如数家珍。他能随口说出任何一株出现在他们眼中的药草的名字。随风飘落在他手中的种子,他也能分辨出它的来历。
他是个很好的同游者,不会叫人觉得啰嗦,又不显得乏味。
说起来,陶眠其实不算了解成年后的顾园。十六岁前的他在仙人的回忆中是一幕接着一幕的图画,十六岁后,顾园成了天边飘浮着的名字,遥遥的,天梯不可及。
他成为了熟悉而陌生的存在。但如今,他就在自己一步之遥,谈天论地,又叫陶眠觉得,长大成人后的顾园,就该是这副模样。
沉稳而不沉闷,平和而不寡淡。
像朴拙的玉石,温润且厚重。
顾园。
陶眠不自禁地唤了大弟子一声,顾园平缓的说话声中断,侧过脸庞,问他怎么了。
仙人摇摇头,一声不吭。
有很多话涌在心头,挤在喉咙,到嘴边打个转,却又化作叹息之音。
希望你转世去个好人家,又希望你能奇迹般地死而复生。
奢求那么多,到头来,原是这样,短短地见一面,就别无所求了。
桃花飘落在仙人的乌发间,他微微仰起头,任由那花瓣飘落,忽而觉得自己释然三分。
山间飘落的木盆、花下舞剑的少年、还有诀别之夜,在师父面前长跪不起的身影……
那是多久前的事呢?
那是太久前的事了。
陶眠随着顾园走,在山中漫步。
他没忘记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哪怕这里的景致再叫人流连忘返,他都要回去。
他庆幸顾园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的身份,不然青年请求他带自己一同出去,陶眠这个师父就很难一碗水端平。
晚年的顾园曾在信中写道,不会再让师父做为难的事。
哪怕他死后变成孤魂、失去记忆,他还是不肯叫陶眠为难。
他们拾阶而上,来到静观台。
浩瀚云海近在咫尺,这里的云虽白,却总是透着惨淡之气。
说到底,不过是幻象。
这似乎是顾园最后想带陶眠来的地方。他说这是他一手造出来的汉白玉台,花了许多心思和工夫,一点一点去打磨。
陶眠问他做这件事有多久,他抬眸略略思考,摇头,说不记得了。
“十年、几十年……还是一百年,很久很久了。
时间在这里是最没意义的东西。”
陶眠见他如此平静地诉说自己经受的蹉跎,心有不忍。
“顾园,”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