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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西紧抿着唇,点点头。
见他听话,李钟灵松一口气,还好程嘉西不是姜北言那种性格,如果姜北言在这,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莽上去,到时候闹出的烂摊子,还得她收拾。
程嘉西把画本和笔还有那瓶没喝的矿泉水,都放上收银台,推到她面前。
李钟灵疑惑,“干嘛?”
“送你的。”
李钟灵正不解,又听他说,“我明天不来了。”
她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少年就推开便利店的门走了,毫不留恋。
李钟灵后知后觉回过神,他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低头,看着矿泉水瓶盖上的那个滑稽鬼脸,想起他下午的鬼脸,想起他整天的陪伴。
刚刚被人嘲讽,被人调戏,都没能产生一丝波澜的心脏,这一刻,忽然像塌了方。
程嘉西走出便利店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在便利店不远处的路边站着。
这里是收银台的死角,李钟灵看不见。
夏夜潮热,空气沉闷,飞蚊一如既往地扑向路灯这火源。等了十几分钟的样子,他要等的人终于从便利店里走出来。
程嘉西不声不响跟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对国家大事指点江山,对政治时事高谈阔论,又对身边女性品头论足。
终于,走到了离便利店有够远的地方。
程嘉西加快脚步,追上其中一人,拍拍对方的肩膀。
打着唇钉的男生回头看过来,鼻孔对人,没好气问:“你谁啊?”
飞蚊扑火的路灯下,程嘉西弯弯眼睛,朝他笑了笑。
下一秒,拳头挥上他嘴角。
爱情。
还在幼年时期的程嘉西, 不止一次听母亲提起这个词汇。
彼时,他还不懂这个词汇所代表的含义,于是向母亲请教, 得到的回复,是母亲脸上甜蜜的笑, 真正的答案却始终朦胧。
父亲生意繁忙, 常常需要全国各地飞,于是程嘉西的成长, 几乎都是母亲的陪伴。母亲是小有名气的钢琴演奏家, 在乐团工作,会经常带他去看她的演出,在家里手把手地教他弹钢琴。
父母的爱情故事, 程嘉西从母亲的口中听过很多次。
父亲无意中从朋友那里得到一张音乐会门票, 原本对音乐没有兴趣、也并不打算去,那日却恰好生意谈判失败, 于是临时起意, 一见钟情。
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父亲, 如何追到把浪漫刻在骨子里的母亲,其中的过程, 被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复述。
爱情。
在还没完全弄明白这个词汇所代表的含义时, 程嘉西就清楚地认知到,这是母亲对父亲的感情。
只是后来, 他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种东西,和开了封的食物一样, 还有保鲜期。
他十岁那年,母亲第一次向父亲提出离婚。
她忍受不了丈夫的枯燥, 尽管她曾经说这很令人安心,忍受不了丈夫的寡言,尽管她曾经说安静是他最大的优点,忍受不了丈夫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不归家,尽管她曾经说他是为了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父亲没有答应,他们开始争吵。
母亲砸坏了父亲最爱的花瓶,砸坏了自己最爱的钢琴,从楼上吵到楼下,家里一片狼藉。
同一年,母亲音乐演出的观众,多了一个常驻的陌生男人,经常捧着一束花,或许玫瑰,或许百合。她归家的次数,带程嘉西去看她演出的次数,都在渐渐减少。
家里楼下的大厅,重新买来的钢琴前,经常是程嘉西一个人坐着,发呆。
再往后一年,父亲生意失败,公司倒闭,几次剧烈的争吵后,母亲也终于同他成功离婚。
程嘉西没有被她带走,亲眼看着她拖着行李箱,坐上那个男人的车,扬长而去。
她没有回头,程嘉西也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撕心裂肺地叫喊着让她回头。
只是一如往常地,安静地看着。
他像是思维很慢很慢的蜗牛,直到家里的东西清空几天后,才后知后觉感知到,母亲离开的事实。
他给母亲打过电话,母亲在电话里嘱咐他好好吃饭,以后有时间会去看他。
这应该不是承诺,因为承诺是无论怎样都会想办法履行的诺言。哪怕到搬家这天,程嘉西也没再见过她一次。
电话也打不通了,只听父亲提起过一次,她已经结婚,刚生下一个女儿。
“去死吧。”
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十二岁的程嘉西,平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也是母亲当年和父亲争吵时,说得最多的一句。
父亲的眼里闪过震惊,像是以为自己听错,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程嘉西则像是大梦初醒,茫然地回望,反问,“我刚刚有说什么?”
男人疲惫地揉揉眉心,“可能是我最近太累听错。”
程嘉西对自己说过的话有印象,他很像父亲,沉默寡言,也很像母亲,会有一些恶毒的想法。
比如把他丢下的母亲,比如那个刚出生的妹妹,比如这样不被人需要的自己,有时候,他在心里默念,去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
这样淤堵的气,才会稍微舒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