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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靖之死守过夏口、安稳过建业的人心,这次守在了江陵。
五月初八,荆州北部的三阳镇、雁门口镇接连陷落,许朝军队退守掇刀县,获小捷。江表门阀派卢隐做名义上的大将军,带兵支援荆州,卢隐听取幕僚和副将的建议,与江陵配合,自荆州东部强夺曹家冲,牵制住了一部分伪朝南下攻打江陵的主力军。
五月初十,天降暴雨,曹家冲暴发山洪,卢隐的军队暂时被冲散。
幕僚劝卢隐立刻整军后退,卢隐邀功心切,自言天降暴雨、大利我朝,敌军必然不敢出兵,仓促整军之后,不肯后退,反而下令军队向北边的长林县推进。长林县地势较高,卢隐想偷袭长林县,然后驻军于此。
十三日,伪朝敌将冒雨冲锋,生擒卢隐。卢隐本来带军自荆州东翼支援荀靖之,东翼折翼。
五月末,江陵下辖的公安县被伪朝攻下。公安县是紧邻长江的屯军之县,位于江陵东南方,县内的驻军将领以为荆州烽烟四起、江陵郡城自身难保,并不信任江陵郡会派兵驰援,在惊惧之中向伪朝投降,随后被杀。
江陵郡西靠八岭山,西部地势较高,如今东、北受敌,南方的公安县失守,后援暂时被割断,一时之间,彻底成为了孤城,被伪朝三万大军围困。
荀靖之守在江陵郡郡城中。最初一月,这里比夏口容易守卫。
原宿城郡王、荆州刺史荀安流住在江陵时,曾因私制武器被江表门阀弹劾:安流曾让士兵在荆西伐竹,将巨竹放在江水中借水流运至江陵存储,又向母亲要来三连发箭弩床图纸,令工匠制造弩床。江表门阀称安流或许有据地称王、效仿元钧之心。
陛下那时说,安流不曾囤积甲兵,只是年少好玩、伐竹做弓而已——礼乐射御书数,做弓是为了修习射术,是君子之道,强行压下了江表门阀的参奏。
安流伐竹制器,为江陵城中存下了不少弩床、弩箭。六月初,城池被围时,城中武器尚算充足。荀靖之带兵守在城中,敌军一时无法拔城。
江陵是插在伪朝吞并之地中的一枚钉子——
许朝、伪朝在荆州的战事僵持不下,伪朝如今暂时无法再向南推进战线。只要许朝能收回江陵郡南边的公安县,就可以重新收回江陵,当江陵重获后方许朝的支援,这枚钉子可以狠狠扎向伪朝的军队。
攻不下江陵,伪朝不可能安心。只要江陵还在,许朝就还有重新夺回整个荆州的希望。
江陵绝不能丢!
江陵城东南西北皆有高大的瓮城,城内的武器比夏口城内多,官仓中也有较多存粮。城门一时不会被攻破,城内需要预防痢疾,荀靖之命士兵保护起所有水井。凡有亡者,及时火化,不可堆积尸体。
如今正是盛夏,草木丰茂,荀靖之亲自带人在空地中种菜,将多余的青菜晒干收起。
六月城内暂时无事。城外的伪朝士兵不时攻城,城内的弓箭有限,荀靖之命士兵在城外的敌军攻城时,沿城墙浇下滚烫的热水。
七月,城内药材短缺,木料变少。患痢疾者增多。
伪朝士兵依旧不时攻城,守城士兵损耗过半,荀靖之下令抽调江陵城内的丁男,与士兵一同守城。
八月初,江陵城已被围困整整两个月,与周围不通消息。
荀靖之最初做了江陵会被围困两个月的打算——这是最坏的打算,他最初以为,事况不会坏恶至此,两个月……如果一场大战已经拖延了两个月,那也快要结束了。他以为江陵最多会被围困一个月。然而,如今已经到两个月了。
城内空屋大都已被拆毁,砖、石、木、瓦被取走,用于守城。百姓开始剥食树皮。这两个月,对江陵来说,不算容易度过的时间,对一场大战来说,也已足够长久,伪朝似乎已将兵力东移,围困江陵的士兵稍有减少,攻城次数也相应减少。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八月月中,援军依旧没有到来。
江陵郡北瓮城的城门,已经开始动摇,恐怕不久后将被撞破。主城门虽然依旧紧闭,然而情势已经隐隐不大好了。部下向荀靖之请示,要不要在城内各里坊中修筑防敌墙垒……江陵周边诸郡无法前来支援,如果再拖延下去,江陵郡城北门会坚持不住。
一旦主城门被打开,城内……将有血战。
就在部下请示完荀靖之的第二日,许朝军队夺回了江陵郡之南的公安县,公安县忽然燃起传信的青色烽烟——短短三日,公安县、江陵之东的观音垱、潜江县的烽烟连成一片,许朝士兵渡江北进了!
江陵郡城内的百姓精神为之一震!
荀靖之穿着甲衣,站在城墙上看了一天烽火,直看到天边云霞如烧、金乌西沉。还修城内的防御墙垒吗……
要来了吧……许朝大军快要到达江陵了吧!天渐渐黑了,荀靖之不愿意离开城楼,他站在城上一直看着烽火,似乎他头顶上的天色每暗一分,许朝的士兵都在向北再走一步。
已经有多久,没听到过长江南岸的消息了!
他在贞和元年守过夏口,这次他告诉自己,不必害怕,只要守下去、只要心无旁骛地守下去……不要生起杂念。守下去,许朝的大军会来支援江陵的。
一定会。
天色黑下来后,夜露深重,赵弥和其他侍从三请荀靖之,荀靖之才终于离开了城楼。他在夜里几乎没有睡着,他等着明天天色一亮,就继续去看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