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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人不会说话、不会说话。”
“算了,唉,前几天有人掉脑袋,其中有人就是监视你们家郡王的,你还是别多说话了。”
“谢曹大人体谅。”
曹霸说:“不过你们郡王也不容易,歇两天就歇两天吧。西边的军费,他得找门阀蛮子们要,铁也得找人要,建业挖沟挖臭泥,他还得管——我都想不到这点破活,你们郡王还得亲自看着。你们郡王前一阵是每天都去盯着士兵清理运渎的吧,我前一阵路过西州城外面,瞪眼一看,好家伙啊,我看见你们郡王自己也跟着挖泥呢,我这气立刻就上来了,一脚把一个士兵踹进了沟里——怎么郡王下运渎挖沟,你看着呀?!”
“曹大人辛苦,这一脚该踢。三月二十一那天,我听说我们郡王的衣服上都是泥,都没办法穿啦,西州城那边来了人,特意回府里给郡王拿了一身衣服。郡王太累了,衣服都脏了。”
“啊……啊……二十一那天啊。”曹霸说:“我那一脚可能不太该踢。我踢的那小子就是给你们郡王拿衣服的,你们郡王脱了袍子,下运渎去看淤泥挖得怎么样了。不过,他老子的,要我说,这都是王洽那老东西的错。”
“王大人是……?”
“王洽嘛,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去年他的出殡队伍那么老长,建业人谁不知道他。没印象?就是陛下的姨丈,王将军。”
“哦,王老大人!”
“对,一个老头儿。你家郡王这位置,得是天家人出任,但陛下的子嗣过世了,之前这个位置其实一直空着呢,事务都是王将军那个老头儿代管的。他是老实,可他懒,年岁太大了,西州城的兵也被他带得惫懒了,所以我才看不惯他们。房安世,呸,唉……就叫房安世吧,他要是没被抓出来,我还以为他忠心耿耿呢,万一哪天长江中上游出点事儿,建业一空,他那东府兵能把西边的兵冲烂了——要不说陛下要把外甥调回来呢,实在英明。再换个老家伙管下去,暮气沉沉、军纪松散,哪成样子啊。”
“兵不好带,曹大人也辛苦。”
“不辛苦,命苦。行了,你们郡王有事,我知道了。我不为难你了,你回去吧。我们家杏树结子,我赏你俩杏吃,你要是吃,就路过树底下的时候自己摘点儿。”
“多谢曹大人。”
高平郡王的家仆走了,曹霸想着,今天已是三月下旬了,三月的倒数第二天好像就是……处死假房安世的日子。
同是武人,曹霸忽然感到有点悲凉。一根柱子倒了,房子没倒,可是住在房子里的人,总是要感受到一点点不安的。
曹霸记得不错,就在贞和四年,三月的倒数第二天,许朝原上将军房安世被凌迟处死了。
建业名叫房安世之人,是个冒名顶替的罪人,冒名顶替、窥视宗室、通敌卖国、私藏甲兵、买凶杀人、滥杀无辜、贪污受贿……他罪大恶极,且有效法南吴武帝之心——南朝卫朝被寒人武将窃了国,吴武帝建立吴朝,代替了卫朝。
假房安世在等待机会,他想着总有一天,江表门阀会和宗室之间发生冲突,鹬蚌相争,而他会是得利的渔翁。不过他时运不济,没等到江表门阀和宗室发生冲突,自己先露出了马脚,被陛下和录公捉住了。
他要杀柏中水,反而出卖了自己——柏中水知道他不是房安世。
假房安世的母亲姓刘,他名叫四郎。刘四郎?普普通通的名字。门阀子弟们得知这件事后,其中有人说,出身轻贱的人,本来也配不上好名字,刘四郎这个名字很符合刘四郎的出身。
刘四郎有当南吴武帝的心思,吴武帝以武人的身份当政,屠杀士族,而吴朝很快被士族反噬……南吴代卫,三世而衰。南朝可以易代,皇室不停变换,而士族荣耀越发深厚——门阀士族便是这样的存在,门阀士族就是荣耀的同义之词。
门阀子弟一笔抹去了刘四郎守卫江表的功业,忘了他正是靠着守卫南方而崛起的,忘了自己也曾活在他的庇护下,他们也并不在意他想窃国,他们只把刘四郎被凌迟视为他想效仿一个不把士族放在眼里的皇帝所获得的报应。
刘四郎出身低贱,而出身低贱的人做乱臣、做贼子,是很合理的。他这样的人不得好死,也是很合理的。人各有命,出身低贱的人就该安于命运,不应该生出妄想、不应该向上爬。一旦要向上爬,就该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房家失去了“房安世”这个名字,陛下隆重地抚慰了真正的房家人,提拔了房家旁支子弟的官职。刘四郎,他的妾室、他名叫阿和的五岁女儿、他建业的贫贱舅舅……等等等等人,和他一起失去了性命。
刘四郎的死,大快人心……吗?或许这也是一件有一丝丝悲哀的事情,悲哀之处并不在于他一个人的死去,而在于在他的死亡所带来的议论中,门第显得如此重要。即使寒人做过好事,他能留下的,也只有恶名——一个纯粹的恶名。
短短几年间,江表门阀重获荣耀,且荣耀更甚,许朝对寒人的提拔似乎已经成了蒙尘的往事。人们不需要现实,门第几乎写定了一切,善恶荣辱都由此物划分。
如果人们知道刘四郎曾说:道德是虚伪的、善恶其实并不存在、真正有用的唯有强力——而权力也是一种强力,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是嘲笑他的狂悖,还是嘲笑完再一想这些话,也为江表门阀手握权力、为自己不够高贵的出身,而感到些许残忍和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