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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长公主冷笑了一声。
陛下说:“那你说说,你派人刺杀柏中水干什么?朕实在觉得不解,你都不认识他,你刺杀他做什么?朕亦不解,你为什么要监视朕的外甥。你给八郎送生鹿肉,你那是在试探你的耳目告诉你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对不对?”陛下拖长了调子叫了一声“房将军”,沉痛地说:“朕曾在八郎面前为你开脱!你护送朕南下,朕在武将中最信任你,可你实在辜负了朕的信任!房将军……你为朕解忧,朕送你老虎,原来,养老虎的不是你,是朕。是朕养虎为患。”
陛下与房安世之间隔着隔栏,陛下也曾经这样观看一头猛虎,隔着隔栏,他看到一头眼神可怖的老虎。养虎……他以为曾经陪在自己身侧的人是一头白象,平安有象,忠诚、威严,值得信任,可以共同进退。是他太蠢,人便是人,不是动物,人心比虎豹更难揣测。
房安世辩解说:“陛下,刺杀柏大人的事不是臣做的,不是臣。那个刺客藏在臣的家中,他要刺杀臣,所以臣才对他下了手!陛下,这是诬陷,请您明察!”他忽然看向长公主,说:“陛下,您该防备的不是臣……”
陛下疲惫地打断了房安世的话,问他:“有人杀你,你怎么不报官呢?你把人杀了,把尸体藏起来……房将军,这叫杀人灭口。”
房安世沉默不语。
陛下叹了一口气,问:“八郎府中的内奸是怎么回事?你说吧。他不在建业、他府中没有管事、他不做暗事不怕人看,可你不该这么欺负他。”
“臣……臣是关心郡王。关心则乱,臣失了分寸。”
陛下感到了头痛,他第一次如此愤怒,“你比我这个做舅舅的还关心他?房将军,你说实话——!”
“臣……”
“好、好……你今天敢这样对待朕的外甥,明天,你也敢这样对待朕吧。房将军,朕以前觉得父皇多心,父皇总是给身边的武将讲史书中谋反的人的下场,不时地敲打他们,吓得他们胆战心惊……原来是朕太蠢了,是朕太幼稚,朕以为对人要有信任,可是朕错了……错了,大错特错。君臣之间,哪有那么多信任可言?父皇说君王要有威严,是威严……不是信任。你说刺客不是你派去的,也罢,朕不提这件事。可是,房将军,你向朕解释解释,你府中后花园里除了刺客的头,还埋着三颗骷髅,这些是谁的尸体?你瞒着朕做下的事情,总有一天,你要告诉朕。朕想要你给朕一个解释。”
房安世又沉默了。
陛下说:“房将军,你撒一个谎,就得继续撒谎来圆前面的谎。你说实话吧。朕一直对你心怀感激,你说实话,朕绝不会让他们为难你——你算是重臣,朕不希望你在入狱后,变得不体面。就算你做了错事,你也体体面面承认。”
“陛下是一点都不想信任臣了吗?”
“你的秘密太多,朕不敢信了。”
长公主这时说了话,她对房安世说:“房安世,在一桩桩散落的案子背后,你充当了什么角色?你刺杀柏中水和派人监视我的外甥,其中可有联系吗?而你如果只是在针对高平郡王,你不该还在青山幽严寺安排眼目——你到底在忌惮什么、你害怕的到底是谁?我希望你主动把事情说出来,这对我们都好。”
“不好,殿下想要诬陷我,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想想你的女儿。”
“哈哈哈哈,殿下,你想要我死,那我的女儿也不必苟活。这世间没有了父亲,没人再疼爱她,活下去也是徒劳。充为婢女、官妓,这是活着,但是还不如死了。我是长公主殿下的眼中之钉,长公主殿下难道会轻易放过我的女儿么——”他说着直直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说:“你油盐不进。”
“我只是不想掉进长公主为我挖好的坑里罢了。”房安世冷静地对陛下说:“陛下,有人要诬陷臣,陛下要明察。”
长公主说:“也是,你既然已经杀死了那么多人,又怎么会轻易认罪。”
房安世不理会长公主,继续对陛下说:“陛下,臣护送您南下,南来之后,心中眼中只有您一人。臣以能为陛下做犬马为荣,这么多年来,臣兢兢业业护卫我朝山河,凡事以陛下为重。陛下为重,百姓次之,臣将自己放在最后。陛下……您难道都忘了吗?而如今……臣与您这对主仆之间,终于也生出了嫌隙……陛下,臣的权力由您赐予,您想拿走,臣一定长跪在地、双手奉还。陛下,臣是犬马,可是臣是您的犬马,主人尚且怜惜犬马,可是有人将滔天的罪行泼到臣的身上,陛下只任凭那些脏水流淌,不肯再信任臣分毫。如果臣该死,臣会平静地领受死亡,只求陛下给臣一些体面,不要让臣承认臣没做过的事情。臣承认自己杀了一个刺客、在高平郡王身边安插了眼线,除此之外,臣……无罪可认、也无话可说。”
陛下攥紧双手,侧开了头。房安世越是表达忠心,他越是感到寒冷与恐惧,往日的君臣之情实实在在,可是又虚假得可怕,他像是被人当心戳了一支冷箭,他说:“你口口声声称‘陛下’,可朕只听见‘死不悔改’四个字。”
长公主不改神色,对房安世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房安世——房、安、世,可能我不该这样叫你,但我不知道你本来的名字。你害怕柏中水,因为他让你想起一个人,一个知晓你到底犯下了何种罪行的人,你不杀了他,就总是活在恐惧之中。你不必再感到恐惧了,因为尘埃已定……你师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