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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又过,他二十四岁了。奉玄也二十四岁了。
二十四岁的奉玄是什么样的呢?他上次见奉玄时,奉玄十九岁,用玉簪束发,穿一件藏蓝面青里的衣服,衣服上绣着一只白鹭。
那天,他和奉玄告别,雪地里卢州军的血红色大旗被寒气冻住,寒风刮来时,无法翻动。他该走了,奉玄说:“好友,风大,冷了要换厚衣服。”然后说:“一路走好。”朝着他摆手。第五岐骑马离开,回头看时,奉玄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奉玄一直在朝他摆手……第五岐知道奉玄在看着自己走远,奉玄摆着手,久久没有放下……直到他们看不见对方。
他没有想到,这就是自己和奉玄最后一次见面了。
一月二十日,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乾佑八年一月二十日。
乾佑九年、明夷二年、明夷三年、贞和二年。
如今已是贞和三年。
贞和三年一月廿四,他终于又看到了奉玄。
夏口城內,百姓在一月廿四日举行大傩,跳傩的人穿着青黄红紫的艳色衣袍,戴着面目狰狞的傩面具,自街上行过:
头戴头颅巨大的童子面具的壮夫举着绣金神幡在前方开路,神幡有一丈高,拖着长长的飘带,其后跟着执戈举盾生有四目的方相氏、长着三颗头的傩神、面目可怖的獠牙鬼、嘴角微微扬起的青脸笑面鬼、舌头伸到膝盖的女吊、敷惨白色铅粉披华丽繁复莲花衣的女无常、生着尖喙的羽人、一脸恶疮远看如满脸眼珠的痘神……
一条青蓝色的巨龙在鬼神队伍后左右游动,其后跟着一群乐人,唢呐响起,笙鼓不断,诡异的乐声里,有人喊出了傩词——“傩神出游,万鬼回避。白昼躲好,黑夜行事。”
夏口城的百姓说跳傩的队伍会从官署前的大街上走过,而刺史会在官署前观看傩戏。
第五岐跟在人群里,随着跳傩的队伍向着官署前走。
离官署越来越近,他开始紧张,心跳不止,一颗心像是要从胸中蹦出,随后,他看到了奉玄,他的心跳几乎在那时停止。
奉玄……他变得沉稳了,或许是为了配合大傩之日,身佩珠玉,穿着一件华丽的红底圆领袍,袍上用彩线和金线绣着对狮花纹。
奉玄长高了吗?好像长高了,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瘦,眉眼中还留有当年的痕迹,可是他的眼神变了,变得一点儿也看不出高兴的情绪了。他的衣袍颜色鲜丽,可是他的神色很冷——那衣袍穿在他身上,似乎也变成了冷色的。
第五岐初见奉玄时,奉玄也显得很冷,冷得几乎有些吓人——在雪地里,奉玄带着怒气从马上跳了下来。那时,奉玄的眼中尚有情绪,愤怒、年少的豪气、关切……
人群和鬼神在他和奉玄之间涌动。
在某一个片刻,第五岐忽然觉得,站在对面的不是奉玄,是荀靖之。
荀靖之,多么陌生的名字。
奉玄身边的人叫他“郡王”,可他不大爱说话。百姓高声喊他“大人”,他点头回应。
第五岐久久地看着对面那个令他感到有些陌生的青年人。
熟悉多过陌生,可是终究还是添了陌生。
奉玄过得不好,他看了一眼就知道了。或许这不叫过得不好,奉玄的不缺吃穿,他只是……过得不高兴。
奉玄忽然看了过来。
第五岐转身就走。
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不想走了。如果他不能从北方回来……奉玄不应该为他的死痛苦两次。他只敢走得越来越快,他听到自己身后传来“大人”、“大人”的喊声——
众人不知道高平郡王怎么了,郡王的脸色忽然就变了,随后就要穿过傩神队伍。神鬼队伍游行时,不得有人穿过,高平郡王身边的人连忙拉他,请他回来。
高平郡王一直往前走。
有人窃窃私语……高平郡王好像是被鬼上身了。
——夏口城被荀元钧围困时,死过几千几百人,群鬼这就要回来了?!
银笙陡然拔高,唢呐声不断,有人声拖长了调子高喊:“傩神出游,万鬼回避。白昼躲好,黑夜行事。”
一条青色的巨龙在人群中摆尾,长长的龙身阻断了高平郡王的脚步。
高平郡王再次看向人群,发现对面什么都没有。
是他看错了……?
流言在人群中飞速流传,人群中出现了恐慌,开始骚动。
高平郡王似乎听到人们说他被鬼上身了,安抚众人,解释说:“没有鬼。我……看见对面有一个偷人荷包的贼,所以想过去。”
高平郡王真的看到贼了么?
一个不存在的贼,见证了一场重逢。贼不存在,重逢……亦不存在。
作者有话说:
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说自己没去过郢州。
北尘2
“原来你也是鬼呀!!”【附宗室人物关系】
柏央就是柏央,柏央没有改过名字,他也没有改名的机会了,贞和三年一月廿七日,他死在了北扬州的褚兰郡。
贞和三年二月初五,一个孝子挖开了柏央的坟,想要盗走他的棺材,给自己刚过世的母亲用。
孝子在官府当府小吏,在亡册上登记过柏央去世的记录:柏央,字中水,生年不详,祖籍凝川,在北长住洛阳。无亲友。贞和二年十二月初八至褚兰郡,一月廿七死于痨病,春秋未及而立。褚兰郡城宝应里睦仁棺材铺王德友代为报丧,褚兰郡仵作钱子平验尸,无误。廿七当日下葬,葬于褚兰郡东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