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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室子孙和门阀子弟打架,录公卢鸿烈被事情惊动,半夜出现在了通觉寺,那时高平郡王已经被周紫麟打得昏过去了,录公吓得不敢睡觉,天还不亮就带着周紫麟去宫门前长跪请罪了。
天亮之后,陛下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心疼录公一把年纪还要顶着露水长跪,没有过分追究周紫麟的罪责,只停了周紫麟的职,让他反省一个月,让他想好了就去给自己的外甥道个歉。下朝之后,陛下召了太医,和太医一起去了高平郡王府,看望了被打伤的高平郡王。
——崔琬听着妙娘给他讲她听到的事情经过,心里觉得好笑,又荒谬又好笑。
妙娘来崔府谢崔琬帮她脱籍。崔琬见了她,说起了她和高平郡王相处的晚上。妙娘说起高平郡王,提到了最近建业的流言,崔琬就顺便向妙娘问了一问她听说的事情经过。
二月已入回南天,窗外淅淅沥沥下雨,房梁散发出湿润的木头的气味。崔琬在窗下坐着,一边拨弄香炉里的香灰,一边听妙娘复述建业的传言。
香炉中燃的是日本国的鬼头雪香,此香在日本国有一寸香十两金之称,香气闻着有些甜,而带有清爽气——这是日本国使者西园寺红叶送给崔琬的回礼。
西园寺红叶姓西园寺,在日本国任近卫中将,人称红叶中将,是日本国抚子内亲王的义子,在贞和二年到达建业,此后长住建业,孜孜求学。
红叶中将只会说日本国语,不会说许朝官话,因此少与许朝官员来往。崔琬曾在鸿胪寺任职,认得会说日本国语的象胥官,特意带象胥官拜访过西园寺红叶,二人隔帷交谈,相谈甚欢。
崔琬今日特意燃了这种香。潮湿的天气里,该燃一些清爽或冷冽的香。
他听完妙娘的复述,放下香匙,说:“哪里有阿昙的事,建业人净说混帐话。算了,也不怪建业人,周紫麟本来就是这样以为的,他是个混帐人。聚会那夜你也在,你知道他们都是胡说。”
“郡王以礼待人,那夜小周大人也很高兴呢,我不太信这些流言。”妙娘关心高平郡王,问崔琬:“周大人真的动手打了郡王吗?”
崔琬说:“动手了,也没动手。郡王没被他打伤,他只推了郡王一把,郡王淋雨之后发烧了,没站稳,摔了一跤。他要是真的打伤了郡王,那陛下可就不会只是轻飘飘地停了他的职了。”
“郡王怎么去了通觉寺?”
“我也不是郡王本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肯定不是为了躲周紫麟去的。”崔琬奇道:“建业人传流言之前,也该去通觉寺看看,那夜的火小得很,不过是菩提树上的灯笼把灯纱烧了,烧没了几片叶子,怎么在人们嘴里,就变成佛殿遭了大火,连树都被烧死了半棵了。”
“所以那些是流言嘛,不能都当真的。”
“天气潮湿,闷得人难受。”崔琬说:“你关心郡王,我带你去看看他,我也出门走动走动。我有五六天没见郡王了,不知道郡王的身体怎么样了。”
从通觉寺回来后,崔琬就向朝中告了病假,这几日天天只在家中歇着。他带的人打了周家的人,他怕见着录公——若是录公要向他赔礼,他不敢受礼;若是录公要找他问责,他不想受责。
六天啦,他也该出门走走了。天气湿闷得让人心烦。
妙娘问:“大人那一夜怎么也去了通觉寺?”
崔琬微笑道:“流言不是说了嘛,拉架。”
崔琬去拉架,被周紫麟记恨上了。周紫麟恨他把录公拉进了这件事情。
妙娘问:“大人是自己去的?”
崔琬说:“流言里说了,我带了人去的。我带了家仆,否则我可拦不住周紫麟。”他示意自己的侍女衡娘过来,对衡娘说:“我要出门一趟,让人备好车轿。”
衡娘点了点头,交代小婢女为崔琬准备出门时换的衣裳。
崔琬对妙娘说:“娘子等我片刻,我去更衣。”随后离席换了一身衣裳,和妙娘一同出门。
衡娘为崔琬撑伞,崔琬将扇子塞进袖中,自己接过了伞。
妙娘和崔琬一同往门外走,对崔琬说:“大人换新扇子了。”
“换了,之前那把扇子坏了。”
建业人常说:南朝风流,崔得其文,卢得其雅。崔琬是个文雅的人,穿宽袖袍,眉眼纤细,有时候他手里会拿折扇。春天不需要用折扇扇风,然而可以用折扇接风里的落花。
崔琬很少拿折扇接落花,他的折扇另有用途。有时候他和别人联诗,嫌弃给他递纸的人,那时候他就不用手接递来的东西,而是展开扇子,用扇子接过那些花笺一类的小东西。
崔琬说:“我上把扇子是不是很好看,我也喜欢呢。”
“我没见过那样的扇子。”
“那是日本国一位遣朝使送给我的,是日本国才有的金粉折扇,很难得呢。”
扇面以金泥为底,画了山樱、青松和海波。
崔琬说:“可惜被人捏坏了。”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什么人……”崔琬没说,只说:“那天我让舒迟看我的扇子,舒迟说让我借他玩玩,我借给他时,和他开玩笑说:‘高平郡王曾用这把扇子接落梅,姿态好看极了,你比不过。’”
荀靖之确实见过崔琬的那把扇子。崔琬有时会去高平郡王的府邸送《隆正文英》,有一次荀靖之看到了那把扇子,认出那是把日本折扇——荀靖之曾经向日本国抚子内亲王的侍童学折扇之舞,见过那样的金粉扇子,因此在看见崔琬的扇子后,向他借来看了片刻。风吹白梅,荀靖之展开扇子,接住了几瓣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