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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华3
吾、身、荣、华。
《庄子·盗跖篇》写过一个和守信有关的故事:尾生与女子约定在桥下相见,女子不来,水至,尾生不去,最终尾生抱梁柱而死。盗跖说尾生是“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1
尾生与女子约定相见,尾生为了守约,甚至可以不要性命。对有些人而言,约定就是这样的东西,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佛子如约而至,到堂庭山来找奉玄。奉玄没能见到他。
乾佑九年二月五日,奉玄离开了昌明驿。
二月……又是一年二月。三年之前,乾佑六年二月,奉玄第一次离开堂庭山,那次他和师姐一起来了昌明驿,不久之后,他在宣德附近遇到了佛子。
短短三年,物是人非。如今,又到了一年的二月,他找不到师姐,也不知道佛子怎么样了。他只打听到卢州乱军曾经绕开昌明驿向西走了,或许是去了雍州。
幽州各郡县戒严,城中只进不出。无法入城的逃难者围在城下,一旦有尸群袭击,逃难者也会很快变成狂尸。奉玄冒险出城,从昌明驿向西走,决定去雍州。
奉玄在离开昌明驿时,不是独自走的,他有一匹马,又会剑术,因此在离开昌明驿时,和昌明驿的四个信使结伴出了城。他知道了信使愿意多一些人一起走,就留了一个心眼,在路上一旦看到插着驿传旗的幽州兵士,就询问可不可以同行,所以路上大多数时间都和不断往来传信的幽州信使同行,不曾落单。
如果将许朝东五州看作一个“甲”字,这“甲”字中的“田”字代表着东北四州:左上是朔州,右上是卢州,左下是妫州,右下是幽州。而“田”下那一竖是雍州,雍州在妫州南边,与幽州西南部接壤。东都洛阳即在雍州。
奉玄往西走,走在城外的路上,听着嘶嘶马鸣,举目四望,只觉得悲凉。尸群不时出没,幽州南部是黄河,河里的冰块互相撞击,远远听着就像是……有人在河水深处彻夜钉棺材。
被军队丢下的残兵缺胳膊少腿,披着带血的被子在路边等死。逃难的人面有饿色。找不到孩子的父亲擦着泪逆着人群重走来路。没有奶水的妇人在孩子的头上插上草标贱卖儿女,卖掉儿女,儿女还有可能有一口饭吃,还有可能活下去……
满目疮痍。满目疮痍……
何谓……大道寝而日隐,小雅摧以云亡2。他外祖父打下的天下、他母亲守护的天下,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荀崇恺!!奉玄无法遏制对太子崇恺的恨意,万方有罪,罪在那手握许朝最高权力的人。太子崇恺猜忌多疑,不断迫害高门武家,战事爆发,武家高门曾经身经百战的将领差不多都死绝了!!第五家后继无人,齐家衰落,太叔仁早就死了。
韦衡死了。
韦德音也死了。
卢州先乱。朔州已乱,卢朔既然已经失守,妫州很快也会乱起来。卢州乱军以为自己挟持了皇孙,想要凭借皇孙获得朝廷的承认,此时去往雍州,或许是要去洛阳,去洛阳见东都镇军,进行谈判。
洛阳……好讽刺的事,佛子本来就住在洛阳。佛子不该来一趟堂庭山。
二月樱桃开不开花。
佛子曾说第五家住在洛阳尚善坊中,尚善坊北临洛水,西靠定鼎街,定鼎街两侧种了石榴和樱桃——春天樱桃盛开时,有绛雪飞花之景;夏天石榴盛开,榴花照眼而明,色艳胜过裙红。
奉玄不停地打探卢州乱军的消息,一路向西走。终于,在幽州和雍州边界处的一条大路上,他得到了确定的消息:他走的路的确是卢州乱军走过的路。他看到了隐微药师的刀。
几个传信的驿使闻到隐约的腐臭味皱了皱眉。
前面的路上倒着身首分离的尸群,几只不顾春寒活了过来的苍蝇停在尸体上,搓着手吸食腐血。
一个信使下马,和奉玄一起去查看情况。
路上的尸体的腹部大都有一个血洞,奉玄知道,这是半月叉留下的痕迹——
卢州被尸疫困扰多年,卢州军因此使用了一种名叫“半月叉”的特殊兵器,专门对付尸群。半月叉的叉头有三道叉,最中间的叉是一道锋利的短叉,可以刺入狂尸的胸腹处,暂时固定狂尸;两头的两道叉连成一道弯月一般的铁弧,专门用来困住狂尸,让狂尸不能靠近拿叉的人。
尸群身体上的血洞是被半月叉三叉中的短叉刺中留下的伤痕。
奉玄对身侧的信使说:“卢州士兵来过。”
“不好。”那信使说,“有动静。”
藏在路边树林里的狂尸听见声音,从树林里跑了出来,其中几只狂尸穿着甲衣——是卢州乱军变成的狂尸。
马惊而跑,奉玄提剑杀了狂尸,三个还骑在马上的信使骑着马跑去追惊走的马,其中一个信使看见路边有反光,跳下了马,拨开草丛之后,看到了一把刀。
他喊了一声:“这有一把好刀!”
他将染着血的刀拿起来,刀身薄如蝉翼,本应锋利无比——可惜刀刃已经卷刃了。他说:“诶,拿起来一看,卷刃了,不能用了。”
奉玄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了那把刀,心脏像是被谁捏了一把。那刀怎么那么像师姐的青冥刀。
隐微药师有青冥、渌水两把直刀,这两把刀形制相同,但是在日光下看时,青冥刀身隐约有绿光,渌水则一如常态。青冥染血卷刃,被扔在了枯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