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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榻上,时不时伸手探探鼻息,生怕一个没留意,九公主就彻底撒手人寰了。
江喻白跳下水救人之后,人皮面具被泡湿,没办法再戴。
好在没人留意他,他把人交给两位宫女,一转身就匆匆回了自己的住处,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张。
重新回到偏殿时,见到许嬷嬷把小姑娘翻过来横在腿上颠。
他皱皱眉,故技重施,用药把殿内的三人迷晕,趁着主殿没人过来,抬步走了进去,掀开被子。
宗政璎的衣服已经被换过,头发也擦拭了,但还是有些潮。
散乱地铺在枕头上,衬得小脸越发苍白。
江喻白把枕头抽开,让宗政璎平躺,摁住她的头部,手指将她下颌抬起。
摁头的手顺势捏住她鼻腔,抬着下颌的姿势不变。
江喻白俯下身,嘴唇覆了上去,开始人工呼吸。
……
风雪漫卷,下了一夜未曾停歇。
金碧辉煌的北齐都城,笼在一片缥缈素白的雪雾中。
御书房东侧的暖阁内,宗政璎立在窗边,几瓣白梅顺着寒风飘了进来。
宗政璎伸手接住,摊在掌心里,盯着恍惚了片刻,抬手将其簪到发间。
若是撇开身上气势十足的玄金龙袍,此时的她像极了坊间为夫守孝的新寡。
小德子走了进来,弓着身子在后面回话,“女皇陛下,江公子的棺椁已经下墓了,另外,还有两个消息。”
宗政璎仍旧看着窗外,双眼麻木,“说下去。”
小德子道:“郁家传来消息,家主殁于紫云观。”
宗政璎瞳孔猛地一缩,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青苒她,怎么可能……
小德子脑袋压得更低,硬着头皮道:“郁家家主的夫君,南凉战神宣武王,也死在了南境战场上。”
“郁家长老入宫请示,陛下是否要去送家主最后一程?如若不然,他们便马上着人把棺椁送回南凉。”
——
午后雪停初霁。
宗政璎换了一身常服,出现在郁家宅邸内。
郁家如今是北齐盛京里的新贵,宅邸为御赐,奢华又气派。
奢华又气派的郁宅,今日满府挂白,一片哀戚。
得知女皇驾临,郁家人纷纷出来迎接。
宗政璎站在大门外怔然了许久,才抬起沉重的脚步往里走。
灵堂内,宋青苒的棺椁还未盖棺。
宗政璎站在棺木旁,望着好姐妹昔日鲜活的眉眼归于死寂。
心脏一阵抽痛,便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本以为,倾了这北齐的皇权江山,报了忍辱多年的血海深仇,这份成果能与身后之人共享。
然而转过身,她才发现——
曾经告诉她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的宋青苒;
曾经视她不见,后来卑微乔装默默守护的江喻白;
曾经爱屋及乌,跟着好姐妹一起对她好的萧灵儿……
他们一个一个,在她最脆弱的年纪,以最鲜活的姿态闯入她的世界,教她成长,助她蜕变。
又在她登上顶峰,以为能久别重逢时,悄然离场。
那些她以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黑暗时光,如今竟成了她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去和回忆。
每每想起,都如钝刀子割肉一般,让她疼到颤栗。
——
从郁宅回来,宗政璎大病了一场。
痊愈后,一切照旧。
朝堂上每日都有解决不完的政务,御案上永远堆满看不完的奏折。
当朝臣提及后嗣问题时,宗政璎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淡淡一笑。
而后没多久,她从宗室抱了个刚出生的奶娃娃养在膝下,作为继承人培养。
每年入冬,她总会带着养子去皇陵,一坐便是一整天。
南凉的消息,她每一桩每一件都不会错过。
只是这一桩一件里,再也看不到那几个她熟悉的名字。
扶持过她的姐妹,守护过她的男人,他们都如同离树的叶,被时光长河越冲越远,逐渐淡出世人的印象。
宗政璎的身边都是熟悉的人,可她却又好像都不认识。
没有人知道她的故事,没有人知道她那些年遇见过怎样的人,经历过怎样的困苦与喜悦。
她同样不了解他们的人生。
这一场繁华,只剩下她一人空守,无人共享。
多少皇嗣趋之若鹜的九五之位,她坐得格外孤寂。
七十五岁这年,女皇宗政璎寿终正寝。
弥留之际,她看到养子跪在龙榻前痛哭。
宗政璎艰难抬手,抚了抚他的脑袋,卸下一身帝王重担的她,露出了五十多年前才有过的明媚笑容。
“我亏欠了一个人的至死不渝。”她说:“这一次,换我去寻他。”
……
女皇出殡这日,全国服丧。
出殡队伍从内城门排到外城门,浩荡而肃穆。
皇陵里为女皇陛下修建的陵墓恢宏壮观。
主墓室里已经停了一具棺,棺前坚硬的石碑上,“先夫江喻白之墓”几个字历经岁月侵蚀,已经有了模糊的痕迹。
女皇灵柩归位,双棺合并,陵墓大封。
传奇女皇的一生,至此终结。
——
唇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让宗政璎觉得无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