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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泫在他面前消失了。
良久以后,他浑身颤抖地将脸埋进遍是血迹的手掌中,发出一声悲意入骨的哀鸣。
憾世无双3
荒漠, 一望无尽绵延不绝的荒漠。
从天际的云海向下俯视,能看见由北至南,几乎将整个赤后贯穿的裂缝。裂缝之下, 便是渊谷神殿所在。
神殿之内,曾被崩碎的祭坛被重新搭好, 圆形祭坛边上搭着密密麻麻的人阵。穿着黑色斗篷的教众肩挨着肩面对祭坛跪着, 双掌合十置于胸前,虔诚地垂头敬拜。
在他们颈后的位置, 伸出一条纤细的、猩红的血线。这些血线穿过空气中不住飘行的黑灰,一路蔓延向上, 伸进神殿顶上一只长满黑毛的眼睛里。
这只眼睛一直镶嵌在神殿的殿顶, 此前一直处于闭合的状态, 此时却睁开了, 露出爬满血丝的眼白、漆黑无光的眼瞳,其中映出祭坛正中祭品的身影。
渊谷的神殿,恰如被血洗濯过的海陵。红光从穹顶之上洒下,少年躺在祭坛中央, 紧闭的双目之中流出汩汩鲜血。
这是他方才直视顶上那只眼睛的代价,此时只能紧闭双眼,掌心抵着冰凉的剑鞘。那枚垂着红穗的明水坠也无声无息地躺在他身边,这等阴森、邪气弥漫之地, 也不能将它的灵光湮灭半分。
元烨站在祭坛边上, 一边捂着哗哗流血的侧腰,一边神情不耐地催促道:“还没好?”
这道伤口是宿淮双砍出来的。他只不过在巨剑之上招了一下手,下一刻那煞神竟然直接到了他眼前, 若非他闪得够快,身体非得被拦腰削断不可。
不过他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没将元烨从剑上打下去, 再睁眼的就是夔听。元烨最喜他这副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的样子,一边嘻嘻笑着,一边发了狠,猛然一脚将他从巨剑上头踹下去,在风中狞笑道:“你是有出息。你厉害!可就算你再厉害又如何?!人就是人,就算强大如你师尊,在神格之下也只能被碾成飞灰!!”
剑下是一只巨大的血眼,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在这只眼睛底下,有无数教众欣喜若狂地举着双手,张大眼睛望向天际,等待神的容器下落。
宿淮双落入他们手中,如同落入双眼发红的食人鼠堆里,立刻被淹没不见。
霎时间,谷底爆发畅快至极、引得地动山摇的巅笑,无数人的笑声聚合在一起,震的山巅之顶的石块都不住下落,在这狂笑之中,神殿之中的血眼缓缓张开。
听了元烨的催促,一旁的下属十分恭敬地回答道:“少谷主稍安勿躁,还需再等待片刻。”
元烨耐着性子,抬头看向殿顶上头夔听的眼睛。
他的身体里栖居的,是夔听游离在外的几缕残魂。而殿顶上的,是他趁着江泫因风氏兄妹离宗之时,从苍梧山底窃出来的、夔听六分之一的元神碎片。若非他因故离宗、又恰逢其中一锁出了点小问题,计划不可能那么顺利。
不知道那枚锁现在怎么样了。死了吗?
元烨凉凉地想。
估计离死也不远了。伏宵看见他尸体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他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一股快意疯狂上涌,不断拧扯他的心脏,爽得他头皮发麻。想到了这么开心的事情,他顿时觉得自己生出了无限的耐心,甚至有闲心与旁边的下属聊天:“你说一会儿伏宵会不会来啊?”
下属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双瞳之中隐隐泛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红光。他回答道:“不会来的。就算他来,也是死路一条。山上的仙人,最是冷血无情、道貌岸然,不会为了其他人赔上自己的命。”
元烨闻言笑了,看了看祭坛中央,对下属道:“你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宿淮双岂不是已经听见了。”
话音未落,却见祭坛中央的宿淮双动了动,有些艰难地转过头来,睁开一双凌凌的赤瞳。
起初,元烨以为他在看自己。但后来发现不是的,他在看自己的剑穗。
漆黑的祭坛之上,这是唯一干净、唯一发亮的东西了。
他盯着那枚坠子看了许久,又撑着身体翻过身去,伸出一只手将它攥在掌心之中。随后,他将剑穗抵近胸口,就维持这个姿势不动了。
元烨奇怪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作势要起身去看,殿顶上的巨眼却微微一转,一道恐怖的视线锁定了他。元烨浑身一僵,明白自己讨了个没趣,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敷衍道:“好好,我知道了。不喜欢有人进祭坛,那我就不进了。”
坐着看了一阵,发现宿淮双似乎在低声默念着什么。在这样的绝境之下,他竟然不曾展现半分怯懦慌乱的丑态,握着明水坠默念之时,面上神情虔诚无比。
元烨感到有些费解,顺着他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辨认。
我、会、回、来、的。
等、我。
仿佛发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并大声复述了一遍。周围的教众跟着一起哈哈大笑,渊谷之下凝滞的空气顿时流动起来,唯独顶上那只巨眼,一直沉默地凝视。
它沉默了许久了,渊谷之中听见过它说话的,只有元烨。然而此时,神殿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有什么遗言?”
夔听的声音,沉而缓,有历经千万年岁月的古老浩瀚。然而神似兽吼,粗粝磨耳,在神殿之中层层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