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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来得及调整心情,他向下一望,登时像被泼了一桶冰水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方才因怒意上涌的血液此时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少年脑海中一片空白,死死地盯着下方看——
他透过石阶、透过云雾、透过山石林木,看到了苍梧山底。
那里盘踞着一头巨大的兽。它被捆缚在数以万计的金色禁制之间,被压在铜浇铁铸一般的阵法之下,身形巨大若山峦,四肢似马,背生双翅,浑身上下的皮肤都覆盖着坚硬的黑羽。在头顶的地方,羽翼张开,露出一只血淋淋的巨大眼睛。
他向下看,那兽就仰头。对视的刹那五感俱失、头疼欲裂,仿佛被此世最恶之物锁定,它只需吹一口气,自己就会灰飞烟灭。短暂的空白过后,是没顶一般的恐惧,因为随着对视的世间越来越久,那妖物的身形也越发清晰,甚至有挣破封印的迹象,向着自己抬起一只手。
宿淮双呼吸不得,四肢丝毫不能动弹。百倍的严寒袭击了他,窒息感与剧烈的心跳带来的虚脱感让他产生一种将死的错觉。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让自己的目光从那只血淋淋的眼睛上头移开,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实现。
在他几近崩溃的时候,鼻尖萦来一丝夹着雪气的梅香。
一只温凉的手捂住他的眼睛,视野霎那间漆黑一片。那形容可怖的妖兽、血淋淋的眼睛、以及催人崩溃的精神压迫都消失了,一道寒梅坠雪般的平静声音落在耳边:“闭眼,静心。”
顺着那只手而来的,是一道温和浩瀚的灵流。
那人的灵力顺着手掌淌过他的经脉,抚平他紧绷的精神与惊惶恐惧,宿淮双的精神一松,在反应过来以前,就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冰凉的绸丝、冷玉一般的手腕。如同他本人一般,目下无尘、遥不可及。
……是伏宵君。
从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宿淮双就认出来了。他僵着身体死死地抓着江泫的手,如同抓着唯一救命的浮木。又听江泫提醒道:“呼吸。”
宿淮双这才注意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尝试着张口,肺部翕动,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钻入口鼻。他全身的重要几乎都挂在那只手上,呼吸急促而颤抖,像是被人从溺死边缘拽回来一般,脸色发白,十分吓人。
在江泫灵力的滋养下,他慢慢缓和过来,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那人将手撤开。
他淡声道:“可以睁眼了。”
宿淮双心有余悸,却还是听从江泫的话,试探性地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野慢慢清晰起来,入目之物再不是可怖的妖兽,而是干净的白石天阶、与堆叠在一起的青白衣角。伏宵君似乎正蹲在他面前,长长的袖摆栖在石阶上,像是一抔烟云与落雪,他伸出另一只手,递过来一方帕子。
宿淮双这才发现,自己仍然握着伏宵君的手腕,由于用的力气太大,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刺目的红痕。不同于前几次见面时的伪装,这次他是真慌了,连忙将手撤回来,撤到一半又生生止住,将对方手里的手帕接了过来。
他迅速将脸上的冷汗擦拭干净,颇有些狼狈地道:“抱歉,您的手……”
不知为何,宿淮双不敢抬头看江泫的脸。
那只手收了回去,丝质长袖垂下,遮住了几道红痕。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有许多问题想问,谨言慎行的习惯又让他将询问的意愿强行压制住,垂着脑袋等面前的人发话。
“没事了。”他的嗓音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却带着让宿淮双如释重负的安心。“无须害怕。选试可以不用继续了,随我回峰吧。”
仙山渡来22
他向下看, 能看见什么被吓成那样,自然不言而喻。
江泫垂下眼帘,淡声道:“选试可以不用继续了。随我回峰吧。”
这孩子的眼睛似乎暗藏玄机……也是, 他是风氏出身,眼睛异于常人也不奇怪。既然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么继续带在上清宗就不太合适, 或许哪天他一个不留神,宿淮双就会因此殒命。
夔听既然已有神格, 便高于众生一等。
人就算修了仙有了灵气、更甚者能驭天地,也终究杀不了它。对于有了神格的东西, 江泫一向保持最大程度的警惕, 毫不夸张地说, 按照主角现在这个程度, 夔听吹口气他就死了。
虽然有封印,但缺了一角,总是让人不安。
宿淮双跪坐在他面前,明显还有些缓不过神。虽然年纪还小, 但隐隐已能看到日后处事沉稳、波澜不惊的雏形,即使直视了妖神夔听的灵魂,也能余留理智强行保持镇静,而不是吓得魂飞魄散涕泗横流。
是个很好的苗子。且他身上肩负气运, 更不能让他夭折在此。
如此思索着, 江泫站起身来,俯身向他伸出一只手,准备拉他起来。
宿淮双听见江泫的话, 心神一松。按照他现在这个状态,走完天阶确实有些吃力, 再加上这是伏宵君亲自出声邀请,心中隐隐动摇,视线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犹豫片刻便要搭上去。
只是当指尖快要触及江泫的掌心时,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些犹疑,手掌虚握成拳,抬头问道:“……我已经通过选试,能够进入宗门了吗?”
江泫一愣。
他盯着宿淮双隐含几分执着的眼睛,沉默片刻道:“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