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科举] 第18节(1 / 2)
“在下并无小看石兄诗才之意。”柳贺声音不高,石景江听着却分外刺耳,“若是石兄有一日蟾宫折桂,倒是可以笑我丹徒无人。”
……
石景江与杨越走了,可是众人已无吟诗的兴致,在山上稍转了几圈便返
回了族学。
柳贺在山上为众人出头,这让原先和他关系一般的同窗们对他多了一分佩服,只觉柳贺平日虽不爱说话,却从不让自己人吃亏。
反倒是田志成所作所为令人不喜,明知柳贺诗才平平,却依旧架着柳贺出来作诗。
众人不由想,平素虽与田志成相处甚佳,可此人毕竟是句容人,到了一众同窗合力时他竟毫不尽心,反而撺掇着柳贺交文章。
同窗之中,汤运凤也是丹阳军籍,可他已在丁氏族学读书,石景江羞辱的是他们所有人,这时候又何来户籍的区分呢?
田志成一贯圆滑老到,此刻给众人的印象却只有精明了。
柳贺因此在同窗中名声更好,在众人看来,柳贺有一股侠士的风范,平日虽话语不多,可一开口便是雷霆千钧。
柳贺的感想是,下次再也不作诗了。
他把自己写的那首五言诗偷偷藏起来,只觉文采没有,用词简单,可让柳贺用后人诗篇震惊全场他也做不到,不然来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或者“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那是绝对能达到一下子出名的效果的。(注1)
但经此一事,柳贺的学堂生涯反而更愉快了。
即便学堂众人都以科举为目标,为了科场中式翻脸不认人的都有,可日常相处中,众人还是偏向于有担当之人,不看那人说了什么,只看那人做了什么,谁也不愿被人在背后捅刀。
这次去过焦山之后,等学堂下回放假,众人都借了柳贺自己家中的《诗经》注释与注疏,众人知晓柳贺家境艰难,也曾见过他在学堂抄书,于贫家子弟来说,买书无疑是奢侈的。
其实柳贺家倒没有众人以为的那么穷,不过相比多数同窗,他家境确实很一般。
柳贺谢过众人好意,借书之后总,他也毫不推拒,擅长便是擅长,不会便是不会,他不敷衍,却也不虚伪。
“柳兄真君子也!”
自焦山回学堂后,众人在作诗一道上输了石景江,虽然科场不考诗赋,可输便是输了,便是有再多借口也无法掩盖事实。
因而这段时日,晨课时学堂中读书声朗朗,众人原先还有些懈怠,眼下却专注于读书一事。
镇江府上一榜无人中进士,此事看似与他们无关,可作为镇江府的士子,若是旁人以此讥笑于他们,他们也无话可说。
唯一能做的,便是再勤下功夫,以期登上黄榜之日。
柳贺则继续学他的《诗》,一边学一边写文章。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这句出自《伐檀》,是《诗经》中骂当权者尸位素餐的一首诗,现代人更熟悉的是前一句中的“不稼不穑”与“不狩不猎”,柳贺读完题目先看朱熹解读,再自己琢磨文章。
自学《诗》开始,他每旬所交文章中必有一篇出自《诗》,可他习经时日尚短,文章远称不上出色,至少去考童生试还是不够的。
提升
柳贺依旧将句子抄在题纸上,闭眼静静思索起来。
这是他作文的习惯,唯有将大脑放空时,他才能将已读的书目一一扫过,进而理出一条如何撰文的脉络。
考入丁氏族学大半年来,柳贺每日读书不辍,最开始他的文章尽是虚词,书读多了之后内容便渐渐充实起来,只眼下他的文采还略显不足,但这却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弥补的。
柳贺并不知,此刻族学一间教舍内,几位先生正在点评文章,丁显拿起其中一篇,看到柳贺的名字,先将文章读了一遍,以他的眼光自是能看出柳贺写的是《诗》义,丁显虽不治《礼》,可判断一篇文章好坏他还是会的。
柳贺一篇文章不过几百字,丁显快速看完,却没有立刻给评语,而是交给距他不远的丁琅:“华中兄,看看这篇文章。”
丁琅治《诗》,他接过题纸后同样看得极快,可一遍看完,他并未将题纸放下,而是又看了一遍,这一遍速度却慢了许多。
过了半晌,丁琅道:“此子文章骨架已是有了。”
“我也如此认为。”
丁琅再看一眼柳贺名字,忽然想起学堂中的传闻:“听说柳贺读四书不过一年,可我观他文章,没有四五年的经学功底是写不出的。”
丁显自一旁的书架上拿来一沓文章:“华中兄请看。”
他拿来的,赫然是柳贺进入族学九月以来的全部文章,每旬一篇,至今已积累了二十七篇之数。
丁显、丁琅虽有举人功名,为人却并不自傲,教书时,他们将学生文章专门放置,一人一格,糊上名,这样诸生自入学以来的进步能一目了然。
丁琅翻到前面几篇时眉头尚皱着,越往后翻,他眉头越舒展,半晌之后,丁琅感慨道:“此子文章,真……一日千里。”
若不是题纸上写了柳贺的名字,丁琅真不敢相信前后文章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进步怎的如此之大?”丁琅不禁问道。
丁显轻叹一声:“咱们大明朝也是出过不少神童的,只此子出身偏僻,才华不为人所知罢了。”
大明朝有名的神童,如程敏政,其父程信官至兵部尚书,乃大九卿之一,如杨慎,其父杨廷和为内阁第一人,可若是生在乡间,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未必会有,又如何让人知晓其神童之名呢?
柳贺在族学内的进步丁显看得分外清晰。
“华中兄再看看他近期文章。”丁显递了几篇文章过去,“条理通顺,又引经据典,只是于文辞上逊色了些,不过也有进步。”
“眼下倒是可叫他多读文章,尤以文辞清丽者为佳,此子一看便是易于点拨之辈,再等几月,看他文章如何。”
……
柳贺将“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文章写好,之后又细细读了一遍,他眼下写文章的篇数是变少了,可在文章上花费的功夫却更多了,其实柳贺也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但知道问题并不代表就能将问题解决。
就像最近,他作文时总有拘束之感,仿佛自己被拘囿在一个固定的框架内,伸展不开。
柳贺怀疑是自己一路学得过于板正的缘故。
于科举一途,他毕竟是半路出家,掌握的更多是读书作文的技巧,专注于应考而非做学问本身。
当然,二者并不相悖,只是若是能以学习的心态更积极地去写文章,写出来的文章恐怕才更好一些。
柳贺站起身,打算向丁显丁琅两位先生请教该如何提升文章。
却不想,刚出了学堂,他就遇上了丁显,对方招手示意他过去:“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柳贺还未开口,丁显已知他要说
什么,只递给他一本发旧的书稿:“这是我当年科考时先生列的书单,嘉靖朝以后科场文风有变,当年书单已不适用于今朝,我又补充了几册书,其中不少文章你已读过,但读一遍还不够,你须仔细琢磨文章是如何写出的。”
柳贺接过来一看,丁显所列文章有唐宋八大家作品,如苏轼《记承天寺夜游》,也有辛弃疾文章,篇章之多不逊色于孙夫子此前给他列出的书单。
“我听斋夫说,你无论寒暑,每日都去书堂读书,族学中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