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科举] 第9节(1 / 2)
纪娘子眼神止住了他。
年糕进锅蒸也是一阵香味传来,这种香又不同于鸭肉的香,没有那么浓郁,却让人忍不住早些品尝那股弹牙的口感。
柳贺刚想问他娘家中还有什么吃的,却听院门一响,柳贺开了门,却见一个头圆脸圆的小孩一脸期盼地盯着他:“贺哥,大伯娘!”
“礼哥儿!”
自柳信过世,礼哥许久没上过门了,今日大概是闻见了家中的香味,这才敲了门要过来。
二叔二婶为人刻薄精明,礼哥却有些憨,是个挺讨喜的孩子,之前柳贺在门口溜达时遇到他,他就迫不及待地自爆,说是他爹娘不许他上门,他说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一副和柳贺邀功的模样。
柳贺:“……”
怎么说呢?感觉礼哥的性格和二哥二婶中和一下也挺好。
柳贺没考虑到礼哥这个年纪的小孩会上门,纪娘子却早考虑到了,家里除了有馓子之外,还有瓜子和饴糖,恰恰合礼哥这样小孩子的口味。
礼哥吃着糖,眼睛却不住地往鸭肉的方向瞟。
二婶疼孩子归疼孩子,可她一向抠搜,不舍得给礼哥买各样点心,反倒是到了纪娘子这边,虽然纪娘子与二婶关系不睦,她对礼哥却是一直很关心。
礼哥刚来不过一刻钟,院门又被叩响。
此刻雪已经停了,院内院外积了厚厚一层雪,柳贺将院子中间的雪扫了,扫出一条道来,毕竟是春节,柳家还是比平日热闹一些,虽然没有贴春联挂年画,家中又只有母子二人,可不管如何,过节的气氛还是要有。
柳贺本以为来的是三叔三婶,谁知门一开,露出的脑袋竟是纪文选。
“柳贺,过年好啊!”
“过年好。”柳贺把院门开大了些,见院外虽然有脚印的痕迹,可上午的那场雪足够大,要从院外的小道走到门前还是得蹚雪,柳贺顺便把院外扫了扫。
“你怎么有空过来?”柳贺问,“不是说在城里过节吗?”
“今日去古洞村拜访孙夫子,顺路过来一趟。”纪文选喊了纪娘子一声姑,按纪家村的辈分,纪文选他爹和纪娘子是同一辈的。
他上门时带了一壶黄酒,还有一些纸笔:“你几月未出门了吧?纸笔怕是不够用了。”
柳贺进屋要给他拿钱,却被纪文选拦住:“我家里不缺这些,这里有好几年前买的纸笔,若是再不用,怕是要被虫
蛀空了。”
他指给柳贺看纸上虫蛀过的痕迹,不过柳贺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这半年里,纪文选前后赠过他不少东西,他倒是想回赠对方几册书,可惜纪文选一看见书就头大,直说柳贺是以怨报德。
纪文选还带来了夫子的书信。
春节柳贺无法抽身,家中拜祭之事都要由他来做,他打算午后托三叔去一趟古洞村,将节礼带给孙夫子。
“孙夫子让你好好想一想,不必急着决定。”
柳贺打开信,信的内容不多,不过孙夫子一笔一画均遒劲有力,字字舒展,孙夫子一再叮嘱柳贺将字练好,他自己也是这般做的,即便只是平日写的信也丝毫不见潦草。
信中说,他建议柳贺报考丁氏族学。
丁家近几年虽未在科举上有所建树,但成化正德年间有丁玑丁瓒堂兄弟二人分别中进士,且丁玑之父丁元吉为镇江府易学大家,人称易洞先生,靳贵就曾接受过丁元吉的指导。
而丁瓒则是好读医书,考中进士后关注民生,也有医学著作留世,官声一向不错。
“若是在丁家族学,你可以《易》为本经。”孙夫子在信中道,“戒庵公当年便是治《易》的。”
而茅氏的茅鎜虽官做得大,当过浙江布政司右参政,可他官声差,嘉靖三十二年还曾得过“贪”的考评。
孙夫子其余未详说,只在信中问柳贺书读得如何了,又言某日他思考柳贺所留的疑问,眼下可再为柳贺答惑一二。
他信中未有关心之语,可分明一字一句都是关心。
明明眼下天气极寒极冷,可读着孙夫子写来的信,柳贺却觉得胸口滚烫。
这种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不管是纪娘子、孙夫子还是纪文选,他们都是以最诚挚的心对待自己,并不求任何回报。
下午,忙完了家中一切事宜,柳贺与纪娘子一同用过了团年饭,因前一年家中有丧事,按本地习俗,柳贺与纪娘子不便走亲访友,也不能燃放爆竹,只能在家待着,不过到了夜晚,母子二人还是站在院内,看爆竹烟花在空中燃起。
一岁已过。
柳贺晚上照例看书习字,他看到一半有些渴了,正要去取些水来喝,掀开门帘时,却听纪娘子在轻声祷告。
柳贺平素担忧影响纪娘子入眠,脚步总是轻了又轻,此刻他顿住脚步,在黑暗中,纪娘子看不到他的身影,只有书房微弱的烛光透过窗缝泄露进来。
“……愿我儿身子康健,平安顺遂。”
纪娘子没有祈祷柳贺学业有成,也不求他中秀才举人甚至更高的功名,她只愿她的孩子能够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就足矣。
柳贺返回书房又看了会书,再出来时,已听不见纪娘子的祈祷声。
柳贺不由想,如果世间真有神灵,他也祈盼纪娘子健康平安。
……
元宵过后,丁氏族学招考的消息就传遍了镇江府的大街小巷。
丁氏族学招生不拘学生来源,社学、私塾以及在家自学的学童均可在此间就读,族学中课业大多由丁氏族人教授,不拘于四书五经,也有诏诰表判及策问的老师,五经之中,丁氏擅《易》,与《易》学一经有深研,但族学弟子也并非都治《易》,也有治《诗》与《书》的。
只以《礼》、《春秋》为本经者少,当然,这是整个大明科场普遍存在的问题,《礼》、《春秋》二经甚至有孤经之称。
因只是参加招考,柳贺并未接收纪娘子给的银子,如果能考上,住宿费伙食费书本费这些当然都要交,如果考不上,带了这么多钱反而是累赘。
抵达丁氏族学的招考处时,屋外拥挤的人流把柳贺吓了一跳。
他粗略一扫,仅他所在的这片小广场上,
与他年龄相当的学童恐怕就有一百多位。
听着众多学童的攀谈,柳贺才知道,为何丁氏族学这般受欢迎了。
丁氏是镇江府望族,族内中过进士举人的就有数名,族学弟子中中过秀才的更是有数位,因而对丹徒知县、镇江知府的出题风格了解甚广,在族学中,弟子们研读四书五经,研习时文,对本省内近几年的乡试、镇江府试及丹徒县试的内容都有研究。
换句话说,丁氏有独特的备考技巧。
当然,院试倒是有些麻烦,毕竟院试由提学御史出卷,提学御史流动性太强,且由朝廷任命,并非由本省内部出人,南直隶各府只能在朝廷任命提学御史之后临时突击,摸清其文风,以写出契合其心意的文章。
柳贺与一众学童一起领了号牌,领号时记录自己的生平、籍贯及学业情况,丁氏族学这边按号牌叫人,喊到一位便进一位。
柳贺的号牌略有些靠后,他等候时,就听考完的学童或哀嚎或振奋,其他学童想细问几句,对方却闭口不言。
“丁氏族学一向难进,去年只收了一十一名弟子。”
“这考场外人人是对手,他又如何会把考题泄露给我等?”
“去年我已来过一次,今次再不中,我便,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