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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车前窗,肆无忌惮地洒进整个车厢里,佟霖侧着身子,在林景舟的银框眼镜里看到了整个月亮倒影,这样的月亮比以往更亮更大,他的眼睛比以往更闪烁。
而此刻城市的霓虹灯光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寂静的山间夜晚,窗缝里的风变得更急,空气更清晰。
在酒意被吹散的最后一刻,音响重复唱至“where do we go fro here(我们将去向何方)”,车子停在了紫景山后山半山腰的停车场,空旷寂寥,与在山的另一面是聚众人群截然不同。
他们两人下了车,佟霖站在车门处,俯身纵览整个苏南夜景,低头是大片大片的、让人震撼的山茶花树,白色和墨绿交织,抬头是可望不可及的超级月亮,皎洁与晦暗绞缠。
落了灰的记忆碎片被主人重新捡起,原来已经形成的短暂记忆也能经过重复刺激后变成长期记忆。
公寓楼下有一颗粗壮的茶花树,据说这颗树是房东太太在她八岁那年移民波士顿时在门口种下,佟霖不相信,觉得这又是房东太太的信口胡说。
但她仍旧抱有期待,没有见过山茶花开花的她在谷歌和ig上搜集在茶花的照片,在夏天期盼冬天的到来。
波士顿的初冬比其他地带气温都要低上几度,房东太太舍不得开充足的暖气,被冻醒的佟霖郁闷地起了个大早,却意外地成为了看到山茶花开花的幸运儿。
满树枝的温润淡雅山茶,惊艳了一整个冬天。
于是佟霖停止推动自行车,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第一朵山茶花,转身朝实验室中心驶去。
她的运气难得爆发,在白天就预约到了三个仪器平台的名额,因为实验提早结束而心情大好,却在再次回到公寓门前时,意识到运气守恒原则的准确性。
初冬的第一朵山茶,被她弄丢了。可能是丢在公寓到中心的路上,也可能是丢在某个仪器工作间,或是自习室的桌椅上。
被上帝眷顾过的人永远不会珍惜,她已经有满树的山茶花和满地的花瓣,怎么可能再为了一朵凋落的山茶而大费周章。
于是在山茶树花开的第三天,她再次走进n23号细胞房,生物安全柜的玻璃拉门上用马克笔写下了一行字——
“这朵花可以送给我吗?”
像是心灵感应,佟霖转头看了眼身后堆放生物材料的上方,就是她丢失的那朵山茶花,只可惜白色花瓣已经染上了枯色。
她大概能猜到他是谁,他的字很好看,即使是用难以写出笔锋的马克笔也能有的独特风韵。
上次便利贴事件突发,为了不惊扰到同间细胞房的同学,她改了贴便利贴的习惯。
便利贴神秘人成为无聊留学科研生活的调味剂,她在深夜辗转反侧时,也会好奇这个人到底是谁,于是在学校预约平台上查询到了n23号细胞房的预约情况。
学校为了保护学生信息,只公布了一部分信息,student id:l。
和她的猜想一致,是个中国人,还是个奇怪的中国人。
佟霖以为她因仪器预约而颠三倒四的实验作息就已经足够奇怪,而这个奇怪的人在美国过着中国时间,预约实验时间都是在下半夜。
她再次登陆预约系统,近日的n23房预约名单上只有他们俩的名字。
只能是他。
她对神秘人没有反感,更多的是好奇,是对陌生事物的天然好奇,但也没有轻易打破陌生人交往的间隔,只是远远伫立观察。
佟霖不懂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要一朵快要枯萎的花,但也没有回绝他的必要,结束细胞实验,在再次打开紫外灯前,她从生物安全柜里取出一支马克笔,在玻璃拉门上写下——“好的”。
等她下一次走进细胞房时,那朵枯败的山茶花消失不见,玻璃拉门的字被酒精擦掉,又重新写下了两个字——“谢谢”。
……
林景舟从后备箱里取出900定焦镜头和相机支架,在车头处固定好,又重新打开车后座,取了瓶野格和毛毯,毛毯给佟霖披上,准确说是把她整个人包括脑袋都裹在毛毯里。
“要来点吗?”
林景舟靠在车头,侧着身子看向佟霖,见她笑着摇头,又自嘲地说:“藏了四年的酒终于派上用场了。”
实话实说,他仍像四年前那样没什么太大的长进,手抖的厉害,必须靠酒精麻痹神经,才显得不那么狼狈。
佟霖也靠在车头,没看月亮,看他,月光倾洒在他的侧脸,短发在寒风中凌乱,骨节分明的手指举起酒瓶大饮一口,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他开口:“其实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我没那么好。”
林景舟又顿了顿,嗓子像是被千万斤棉花堵住,不上不下,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从何提起。
空旷的停车场里出现短暂的沉默,佟霖用余光去看他,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却带着一丝无奈和嘲弄。
对自己的嘲弄。
这一个月里,她见过各种样子的林景舟,靠在沙发上撸猫的他,开组会时严肃的他,一整天连轴转后疲惫不堪的他。
有时候觉得生活像是在开盲盒,不知道会开出什么样的手办,但无一例外都是精致包装后的“林景舟”,符合她的设想,是高高在上、意气风发、无所不能的科研天才,仿佛他本该如此。
但是现在他偶然微露出的一点怅然若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