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 边警/走私贩(6 / 23)
,连带着瞧不起受这个家恩泽而没有勇气和家割裂只能口头明志的他。他黯然地离开。
过了两天家里养的狗在夜里狂叫,仆人在墙边抓到了摔得七荤八素的龙文章。他们把疑似二次骨折的龙文章抬回虞啸卿的侧院。虞啸卿脸上很难说清是失望,愤恨还是恼怒。他直截了当地问龙文章:为什么要这样偷偷逃跑?家里没有人赶你他。
他低着头嗫嚅:我不该再在这待着了。虞啸卿打断他。我家打伤的你。你养好伤再走理所当然。他找不出一定要走的理由,跟灶膛熄了火一样萎靡下去。虞啸卿急切且愤怒。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家?瞧不起我?
他连忙摆手说不是的,少爷做事敞亮直爽,我很钦佩。最后被逼问不过,他只好坦诚。他问:你还记不记得上学时闹烟馆的事?虞啸卿迟疑了下。
龙文章是在大烟馆当过小厮的。上海的烟馆很多,有给普通客人的通铺式的,也有单个雅间的。有只伺候客人吸烟的,也有顺便提供点别的的。龙文章所在的是后一种。大上海是有钱人的天下。穷苦人要生活,要挣扎出个人形也要靠钱。于是便卖,卖劳力,卖尊严,卖良心。
龙文章出卖的是他的谄媚和身体。他所在的烟馆有男有女。女孩多是穷苦人家卖的女儿妻子,还有人贩子从乡下拐卖,亦或是被心上人欺骗甩掉。男孩也类似,但少,也有部分没爹没妈的歪打正着混口饭吃。龙文章年纪略大能留下,除了会讨客人欢心,还因为这一条。
这天,馆里来了一个新面孔。穿着学生裙的女孩似乎还不到17岁,一路哭哭啼啼的,被一个年长的男人拉扯着往馆里领。男人脸上有鸦片入瘾者特有的倦怠和亢奋,嘴里念叨着阿爹实在是没办法,又训斥她别哭了,该是你报恩的时候。管事人和来人交谈了几句。那人堆着笑说,帐可以免了吧。管事人捏起女孩的下巴看她的牙口,又扳过肩膀打量全身,最后点点头。
管事人让龙文章带女孩去换衣服。女孩一直呜呜哭。龙文章没办法把她带到临时休息的狭小房间让她先平复心情,走时锁上了门。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学生模样的过来了,个子高大,长得也俊秀,对什么都陌生似的张望。管事人和女孩父亲在屋内商谈,龙文章便笑脸迎了上去。看他穿戴就知他家境阔绰,于是往楼上雅间领,又问需要人伺候吗?
那人扫了一眼似乎有点不耐烦。不要男的,也不要年纪大的,有没有和我差不多的。龙文章仔细看他。白衬衫,黑裤子和皮鞋,没有外套,自然看不到校徽。他疑心这位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说:有倒是有。今天新来的,没法伺候人。我给你找别人。对方眼睛一亮说:就她了。在旁边看着养养眼说说话就行。
龙文章回去找人。女孩虽然一直哭,但也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她把窄窗打开,凭着娇小的身型挤了过去。她的逃跑路线是从外面的屋檐贴着墙走过,然后借着杂物堆下到后巷街道。龙文章探出头看得心惊胆战。
他喊道:别走了。摔下去怎么办?女孩噙着泪。我宁死也不待在这。龙文章急了。你同学在等着你。别做傻事。女孩停顿了下,并不相信,继续冒险移动。哎,那个,你男同学是不是个子高高大大,但是有点单薄。一身正气。眼睛很好看。
女孩停了下来,龙文章又觉得不妥。烟馆人多眼杂,他们未必能逃走。于是他让女孩先等着,自己依旧反锁了门出来。有好事的听见动静问他怎么了。他说:能怎么样?新来的都寻死觅活,一个样。
到了雅间,那人依旧端坐着,烟具碰都没碰,见是一个人来就想发怒。我不要你。我要那个新来的。这学生骗人着实不娴熟。龙文章心里嗤笑他幼稚,抓住人胳膊就着急往外送。别演了,别演了。快去后巷把她弄下来。再等她就要跳下去了。
那人被拆穿了又惊又喜,道了一声谢就急匆匆地赶出去。龙文章往门外眺望,那人出门不远就被一群气质相似的男男女女围住,听了他的话很振奋地一起涌向后巷。他们拿来梯子把人接了下来。这时烟馆的守门人也察觉到不对,领着几个打手来探究竟。
学生们蜂拥着堵住打手的去路,叫嚷着大烟馆公然贩卖人口,引来一群人围观,另一边催促着女孩快跑。那个先去探路的,即虞啸卿拉起女孩的手在巷子里奔跑起来。警察来疏散人群时,两人已经没影。
女孩的生父捶胸顿足,冲穿黑制服的警察大喊:你们快去找我女儿啊。他们才是拐卖人口!
龙文章终于安心住了下来,他不再怕有一天虞啸卿会记起他以前的勾当。他俩成了挚友,经常秉烛夜谈。后来虞啸卿说他要投笔从戎,龙文章也支持。他在虞府上下欢送二少爷组成的包围圈远处目送虞啸卿走。身上的绷带还没取下。虞啸卿就这样上了路,一走几年。有一役上级指挥不当,战况混乱,他和大部队失散被认定为殉国。再回来时人们以为他俩一个疯一个死。
虞少爷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是新年。村里剩下的几十户人家都尽可能张灯结彩,制造点节日氛围和尚能团聚的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只有他从衣服到神情都是一片晦暗,彷佛不属于这个新年。
他告诉我他还会继续找。我虽然对他们的故事感兴趣,但也帮不了什么。等到元宵节后我就要回师傅那。别人走亲访友的时候他仍在走街串巷打听那个人的下落。终于有一天,在我即将再次离开家乡前,他带回来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乞丐,身边跟着一只大狗。乞丐身上套了一层层错落的破衣烂衫。这边袖子没套上,那边衣领在胳膊上耷拉着,还有袖子干脆绑在身上。颜色都脏得发黑,分不清哪件是哪件。头发和胡子都很长而且粘连打结。脸被污垢遮盖了一大半。旁边的狗瘦骨嶙峋,眼神依旧锐利,机警地打量周围的每一个人。似乎是觉察到我们的善意,他始终没有攻击的预备姿势。
虞啸卿给他俩烧了一大锅的热水,为他俩洗澡。根据我的描述,他了解到狗肉是大功臣一个,保护龙文章免受很多欺凌。他拿对挚友兄弟的礼节对他。一人一狗都吃了饱饱一肚子猪肉大葱馅饺子。
虞啸卿把桶里的水温调好后,把还端着碗的龙文章带过来。他从龙文章手里把碗掰开放在一旁,然后拿起剪刀把他身上的破布旧棉一层层剪掉解开,顺便把人剪成个炸毛刺头。为了防止剪刀不利,他用磨刀石打磨了好一会儿,然后用雪擦去铁锈。
在给对方剪掉头发胡子的时候我的心和他的一样忐忑。这么多天的寻找,这次真的这么容易?这只一直紧随着人的真的是那只狗肉?也或许狗肉只是习惯了追随某个人?虞啸卿的手发抖,不是因为剪不动,而且激动得无法控制。
记忆中那张脸再次清晰起来,只不过带着岁月风霜的痕迹,显得比他老了不止几岁。虞啸卿挽起袖子,用瓢把温热的水一点点浇在头上,脸上和身体。搓洗中泥水一直在往下流,最后终于现出一张干净的脸。如他所说,这人洗干净了看着有几分清秀。
狗肉扒着桶沿一下子跃了进去,激起一圈水花。疯子龙抱着狗肉傻呵呵地笑,好狗好狗。
我要走的前一天去看他们。那是个大晴天。雪已经在半夜化掉了。阳光很好。疯子龙穿着干净的棉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那衣服大概是虞啸卿的,对他来说有点长,不过刚好可以把袖子拢起来手插到另一边袖筒取暖。
虞啸卿一边打扫院子一边教他自己的名字。竹制的大扫把扫在青砖地上刷刷作响。啸卿,虞啸卿,我。疯子龙鹦鹉学舌。我,小青。不是你,是我的名字。他似乎领悟了一点,抱起在脚边的狗肉。狗肉,狗肉。看得出来狗肉不堪其扰,但它连哼都没哼一声。虞啸卿点点头。他把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