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一场好梦(1 / 13)
我绝不会承认自己怕鬼,怕那个女孩或许会和斯嘉丽一同找上门来,说得切实一些,我怕的是警察和绞刑架。
在定好结局以后,我不再写相关的内容,也不愿动笔。担惊受怕了几日,某种程度上也清静了一段时间。直到开膛手的目标彻底转移成了黑发男性,城里几乎人人自危。
我也不例外。泡澡时再也不敢蒙上眼睛,就连卧室窗子都上了两把锁。
我尽力让自己不要去担心现实的事情,试图用幻想填满整个脑子。于是我又拿起那本《南方大陆编年史》,穿着睡袍,点亮了床头灯。
里面描述了原野的景象。
“被战争摧毁的边境城市是镜中世界,是生的另一面。烧了一半的尸体被狗叼走,也不见亲人在后面追。永远惨白的天,红砖与泥泞,长久空旷的石板路,向荒芜蔓延。”
相比之下,宵禁的布莱顿便微不足道了。
“而那片荒芜,起初是平凡的砂石与枯草,随着焦土的延伸,那片血衬得雾也蓝了。没有风,一切在凝固中腐烂。这里没有河流,也永恒地不会降雨。没有乌鸦,也没有食腐者,宁静到没有回音。遥远的巨大骸骨随着脚步声与神经跳跃反复缩放,在它们离我最近的那一刻我看见了眼睛——每一个孔洞都在凝视我。
白噪声在脑后骤然炸响,但那里没有人,只有另一具骸骨。
我企图通过闭上眼睛来逃避这种侵袭,于是我在那片黑暗中看见了更为可怕的景象——火焰。
我知道那份凝固的灼烧感是从何而来的了。炽热的底色凸显出围绕着我的那群人形状的碳,密密麻麻如同林立的墓碑。漆黑中瞧不清脸上的五个洞,但我的确在闭眼的这一刻成为了它们的中心。
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在此时盖过了一切哀嚎,来源于二十年前的腥臭血味挤出了鼻腔连同肺中的最后一丝空气。它们在沉默中不曾踏出一步,以视觉上的迅速逼近活埋我。
睁眼时世界变成了固体,我们是琥珀中封存的蚂蚁。”
我严重怀疑作者在描述这一段时吸了毒。但许多学者的确将战后原野描述为地狱,荒芜与传说中的亡灵是阻碍我们到达大陆北侧的最后防线。我在这一刻想象自己是战争年代的士兵,以正当的名义享受血溅在脸上的感觉,但随着想象力的模糊,我身上的装束逐渐抽象,明明身材矮小好似人类却走向了恶魔那一端。
我被自己背德的想象惊得睁开了眼,大喘着气,才意识到背后全是冷汗。尽管我不是宗教人士,也忍不住在心中祈求祂不要降下神罚。
于是我脑后那个悬挂的声音又响起了。“不,祂听不见的。”
这是头一次这个声音没有让我死,但我在随后传来的一声轻笑中意识到这并不是他!不是那个陪伴我许久的他,而是斯嘉丽。
我惊恐地大叫,几乎是歇斯底里,“不!你不能代替他!”
斯嘉丽又离得更近了,几乎是贴着我,如果她有手,就会拥抱我。
“我没有代替他,我就是他,我就是你。”
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个无性别的声音几乎要挤进我的身体里。我努力挣扎着从床上弹跳起来,我尖叫着,除了自己的骨传导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在房门被敲响时我才意识到从始至终我实际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又敲了敲门,时钟根本没停下。
我心有余悸地向床的位置看了一眼,从床头柜里拿出钥匙,小心翼翼地站在房门前。
“做什么?”
门外的人说话了,是夏伦。“呃,没什么。就是有些吵,于是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一时之间我手臂上的汗毛几乎全竖起来了。
我咽了咽唾沫,最终讪笑着回答:“那你一定是听错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夏伦很急切地转了转门把手,说:“真的,我不放心你。”
于是我颇不耐烦地解开门锁,双手叉腰站在他跟前,脸上没有维持笑意。“现在你满意了吗?听着,如果是太吵,那一定是——这破地方闹鬼!那你就告诉房东去……”
我没有往下继续说,因为尽管逆着光,我也能看见他脸在渐渐变红。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我才发现身上的浴袍早在刚才的挣扎中散开了,如今我是以一副袒胸露乳的模样迎接他,再结合开门时气喘吁吁的声音,那脑子里萦绕不去的想法竟让他脸红成这样——他显然以为我本来在纾解欲望。
我也没有解释,青白着脸拢了拢衣襟,说了声晚安就把门关上。
但我和他都没有立即走开,隔着一道门,半晌,他才认真地说了一句姑且算是安慰的话:“这里没有鬼,你不要怕。”
我哼笑一声,还没来得及组织好回应的语言,然后就听他说了一句晚安然后离开了。
我踹了两脚门,又回到床前,凝视着那个枕头,那个原本在我脑后的东西。
我把它从床上拖下来,泄愤一般踩上两脚,就像它是夏伦,它是斯嘉丽。
未贴墙纸的木制内墙,木屑夹杂着阳光的气息,我花了好几个呼吸才意识到这是哪——窗外一望无际的麦田,蜿蜒的小路,这是我的家。
关于这段回忆,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矮,时间也没有那么快。白窗帘轻轻地动,没有迫近的事情,我又像重新获得了青春一样,坐在木制餐桌前,若是遇上绵延的雨季,桌腿与地板相连的地方会长出雪白的蘑菇来,但今天的风很干燥,充斥着收获季的香味。餐布的花纹很有趣,有时呈螺旋状,有时是蓝方格,白帆布的油污靠近了能闻见上一顿餐的香味。
厨房里传来缓慢的,刀落下的声音。我悠闲地晃荡着腿,撑着头,太阳仍维持在麦田边缘,刚好勾勒出金黄的光芒,永远也不会降落。
向厨房中望去,难以形容那个背影,我的眼中只剩下金色光影。头发就像桌布一样有趣,时而直而柔顺,时而卷曲,又在最后变得很短。
那个人从烤箱中端了一份没有任何装点的派,放在我面前,不尝才来到这里。
我望向他的眼睛,瞧见了底片中的光。
我的口舌就像被操纵那样,说出了心里话:“不,我要看你杀他,结束他。”那样才是一种升华的、不分性别的爱,是净化无意义欲望的唯一方法。
夏伦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产生一丝波动,那样微小的变化在我眼中显得夸张——他的耳垂激动得发红,同我一样,就连他最狂野的梦里都不会有这样的对话。
于是我的答案也得到了肯定,如果我妄想逃出去,绝不会活着走出地下室的门。夏伦只是在被迫摊牌中乞求我证明他没有错,这场残忍的性交是他给我的最后机会,而我抓住了。
至于地上那个男人就不同了,他身上没有夏伦所寻求的认可。我仍坐在椅子上瞧他,但这一次全然脱离了束缚。
而夏伦早已忍受不了他所发出的噪声,那种疯狂几乎令他畏惧,他不明白为什么示爱的行为总带来坏结果,只好又一次以迅速退化的漆黑长甲徒手撕开猎物的腹部,那块柔软的皮肉永远失去包裹内脏的能力,仍装着精液的肠子就那么滚落到地上沾满尘土。他还在颤抖,像所有濒死的野兽那样,双眼盯着我,就像要将鬼魂永远寄宿在我身上那样。
这令我发笑,噢,他不知道,我的斯嘉丽已经死而复生了。
夏伦捕捉到笑声,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我亲昵地摸了摸他的金色头发,使这样的注视逐渐成为对他的鼓励,他吃干净了所有内脏,就像要向我证明他并不挑食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