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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滚滚,不知哪里的旧式钟表发出咔哒咔哒的走表声。
“喻——沛——”
在周遭穿透性极强的甜腥气里,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声音穿过云层与疾风,灌进他的耳朵里,模糊得像是一句呓语,转瞬即逝。
却足以涤荡整个灵魂。
他愣了半秒,霍然仰头。
领域之外,星港里的一切都像被冻住了似的。
领域之内,鹩莺凄切尖啸着,尾翎正寸寸崩断。
异种数量太多,阮筝汀其实已经听不见了。
他耳中鸣音长持,精神体在领域里哀唱着,间或凄啼,几度濒死。
他缓慢又难耐地眨了下眼,浓血洇湿的上下长睫粘黏又分开,血珠溅落,世间所有浓重的色彩在他视野里迅速灰败下去。
有精神体从他身侧一蹿而过,皮毛蹭过他尚在痉挛的手指——
雪豹低吼着悍然跃起,与那只刚挣脱络丝的异种迎头撞在一处,而后在屏障碎开的刹那,甩尾卷过向导,奋力把他向侧后方一抛。
阮筝汀被人拦腰稳当又妥帖地接住,继而被捂着耳朵反扣进怀里,在铮锵厮斗声中疾退数十米。
鼻尖腥气作呕,他却奇异地安下心来。
络丝的牵制开始松动,喻沛在异种们完全挣脱桎梏前,抗着人全力逃出了星港。
他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把人囫囵检查过一遭,抓着对方双肩问:“你回来做什么?”
细听之下,尾音居然在发抖。
向导反应有些慢,仔细看过他一阵,像在迟钝地辨认解析唇语,半晌展颜说:“找你啊。”
喻沛手指一蜷,脱口而出:“我想……”
阮筝汀现在却仿佛能明白他的未竟之言,弯着眼睛,扬手抱住了他。
向导矮大半个头,需要踮着脚,才能双臂交叠着环住哨兵的脖颈。
后者按着他的腰腹与后心,稍一弯腰。
他们脚尖错着,面颊与耳廓却抵在一起,连同皮肉下的心跳也抵在一起。
脉搏狂跳不止,扑通扑通扑通……又在盛大而清晰的血液循环声里奇异地趋于同频。
很难不说这是数场吊桥反应叠加的情感状态,但是——
这个奇奇怪怪的向导,再一次于无从知晓的轨迹中,来到他身边。
降神一般。
鼎鱼幕燕
“……我们要潜进去,这次不护送平民,情况会容易许多……”喻沛絮絮说了一堆,见向导没给回应,只好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温和而无奈道,“你又在想什么呢?”
“想那只守着飞梭场地的成熟期。”阮筝汀对他笑了一下,“加上我的话,能杀吗?”
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逞强,喻沛很干脆地点头道:“能杀,但是费命。”
阮筝汀的心落下去大半:“无所谓,反正我们都能活着走出挪亚的。”
喻沛端详过他一阵子,有些意味不明地说:“你又这么肯定啊。”
“吉祥物呀,”阮筝汀回笑着,那双灰眼睛弯起来,清凌凌的,“相信我嘛。”
喻沛依着他,牵了牵嘴角,很轻地嗯过一声。
两人都伤得有些重,各自草草裹过伤后便休息了,彼此之间坐得不近也不远,手掌搭于身侧,挨着地面,双方的小拇指刚好会碰到一起。
这里是个废弃旅馆,窗户裂了一半,能看见月亮。
一轮很大很亮的圆月,像块挂上去的电子屏,显得冷凄凄的。
雪豹自窗口跳进来,来回走了几圈,试探性地,趴在了阮筝汀的脚边。
后者其实很想抱着这只大猫猫,鹩莺显然比他直率些,不知道从哪里衔了枚花瓣回来,放在了雪豹的鼻子上。
精神体不出意外地打了个喷嚏,那朵花又飘进阮筝汀怀里。
他伸手捻过,发现那是被烧掉大半的糖衣。
哪怕现在独处,向导也没有对那枚过于古怪的精神誓契做过解释。
就像哨兵也没过问,为什么对方偶尔溢出的络丝以及鹩莺赠羽,都与那枚自小带在身边的羽毛上的精神力波动一模一样。
这里安安静静的,他们各自闭着眼睛假寐时,都不知道对方曾经侧过头,长久而认真地注视过自己。
这里安安静静的,比以往所有的梦都平和,直至曙色泛起。
那是不曾被任何电子设备与文字记录下的惨烈一战。
两人没有浅链,但配合相当默契。
箭簇与羽翼互为利矛与坚盾,哨兵第一次在战场上体会到酣畅淋漓的感觉——虽然不排除他依旧打得很疯。
疯到直接把高阀值态冲破了,的确费命。
他们撕了七十多分钟才抵达飞梭场,说好偷偷潜进去,结果军方提前清剿,他们不得不被迫清空了大半个星港。
阮筝汀忍着晕眩感,架着人冲进驾驶室,一把拍亮操作台:“这个型号的怎么开?”
路柯在旁瞎指挥:【应该和悬浮车半差不差吧。】
没关系,阮筝汀咬过舌尖逼自己冷静下来,无论我怎样选择,都是正确的选择,按照时空线,这一年的喻沛都能活下来……
路柯冷淡表示:【你在这卡bug呢。】
【你好烦啊!】阮筝汀吼道。
喻沛靠着仅剩的那点清明勉强站稳,带过他的手指飞快设定完航线与目的地,在飞梭气浪撕开云层之际,顺着操作台滑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