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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脚终于踏上实地。
眼前是无垠草原,远处是静默雪峰,浮空台上长着蘑菇似的矮圆房子,一丛一丛的,远看憨态可掬。
【这是……】阮筝汀捂着抽疼的胸口转过身来,路柯早已经不在了。
周遭景色像是覆着一层极薄的水墨纱,随着他的视野转换,被看不见的外力向前剥去,于地平线正中央收缩成一个小黑点。
而后黑点跳跃着重新逼近,于天光下生出轮廓,愈发熟悉,愈发清晰——
他怔忪于眼前高坐马背、笑意盈盈的哨兵,又在身后的欢声高喊里猛地被惊动,出了一身冷汗。
风依旧无知无觉地诵唱着,牧草与零星细花作舞,有人在高旷天空下朗声唤着:“阿翡!”
周围事物闪烁,时光兀自更迭,只有那人的衣着和身量在他眼里清晰地不断变化着。
阮筝汀在领域翻搅的剧烈痛楚里跪下去,听得路柯的声音忽远忽近:【海濒拉是双向选择的结果。】
如果它并不隶属任何疾病范畴,那么生命可以依附精神力在自身躯壳外暂时延续,那么异种是否能够当作灵魂的器皿,那么最初的最初,那个被窥探到并复刻失败的所谓奇迹,只是为了——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于万千时空轨迹里,再次见到彼此而已。
此间遗事
2609年3月25日,久雨转晴,病房。
“早春开溪,鸟雀送羽。缘分诶,”喻诵春伸手点过鹩莺脑袋,看了看那枚似蓝似绿的飞羽,又把一颗青金色的穿孔细珠子合放进小袋子里,回头欣然道,“取水旁‘沛’吧,小名叫阿翡怎么样?”
雪豹前肢搭趴于床沿,知更鸟立在它头顶,一大一小齐齐歪过头,观察着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崽子。
尤见苒戳戳婴儿皱巴巴的面颊,拉长声音唤着:“阿——翡——”
房外溪水叮咚,新枝吐绿。
阮筝汀掩于错落树影下,被柔和的阳光细碎地撒了一头一肩。
他慢半拍地,抻臂把那只还想拔羽毛送人的精神体捞回来,按进怀里,垂眼对上那双豆豆眼,又抬头看看房内絮絮说着话的年轻夫妻,愣愣然,呓语似地道:“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你能不能先把注意力匀我一些。】路柯面容模糊,影似的,在他身边飘来飘去,【你俩这次又不算死别,不要作出这副表情嘛。】
【说不好。】阮筝汀挥不开它,只好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又忍不住问上一句,【这里……真的是过去?】
路柯就笑,烟团噗噗的,从它嘴巴的位置冒出来:【你猜海濒拉为什么又叫比翼鸟症,难不成只是因为共享寿命吗?】
阮筝汀立马追问:【那可不可以——】
直接改变2614年的驰援决定,或者2619年自己兄长的死亡,再或者,2631年的喀颂灾变。
【不可以,海濒拉只能小幅影响配偶的过去。】路柯的形散开又聚拢,【至少我变成这副样子时不可以,但是……】它倏而逼近,咧嘴而笑,【我真的觉得你很熟悉,所以我现在又不确定了。】
阮筝汀往后飘开一大段距离。
枝桠从他虚影般的身体间穿过去,快速抽芽生长,续花结果,再枯黄落去……
他盯着那些发腐卷曲,又被厚雪覆盖的叶子,终于从接连不断的意外情况里反应过来,抱着啾啾叫的鹩莺继续往后飘:【等等,你不止有约塔人的意识……你是……】
【我忘记自己来自哪里了。】路柯对他现在才如临大敌的模样感到好笑,【只记得,当年我们就是因为有类似的想法和研究,才变成这副样子的。】
阮筝汀蹙眉盯着它,鸟团子炸成个球,飘摇的精神力变成棘刺高竖。
【别紧张亲爱的,人类缺乏共生意识,哪怕拘在同一个壳子里,也不过是看哪方思想占上风。】路柯咯咯地笑,【至少现在,我被你们的人策反了,勉强也能算作半个同胞。你再是这副表情的话,我会很伤心。】
阮筝汀:【……】
他不伤心,纯粹伤神又伤命。
住院部与成排树木在对峙中定格,又无声裂开。
那些发光的三角碎片像是打乱的拼图,再次铺平时,眼前已然换了副光景——
喻诵春单手托着羽翅屏障,策马从他们之间跑过。
坐在屏障上的幼崽看不见知更鸟,只知道自己跟在父亲手边飞,被风糊了一脸,还兴奋得手舞足蹈。
尤见苒红裙黑马,在后面追着:“今天该我用雪豹带他去雪山上玩!你给我放下!”
没过多久,有小马驹从阮筝汀眼前撒蹄蹿过去,马背上的人被颠得东歪西倒,抓着缰绳吱哇乱叫:“你就——诓我吧——姑父——怎么可能是——这么教的——啊——救——命——”
半晌,跟他差不多年岁的幼崽稳稳当当驭马而过,扬着稚嫩的声音追上去:“你——先——坐——直——”
马蹄踏过的地方,明丽色彩像是涟漪一样次第漾开。
喀颂草长莺飞,人声鼎沸,浮空台之间拉着数百条彩蕃。
那马背上的孩子渐至半大少年态,身着利落神气的藏青骑装,发辫里掺着丝线,阳光下泛出点蓝。
“今年赛马会的魁首是——”有声音吊足了胃口,而后大喊着,“喻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