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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一声,电梯管理员提醒六楼已经到了。春归缓过神,紧了紧手心,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刘玉珍出身书香门第,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她作为第一批留洋学生,回国后积极投身慈善行业,还先后出过几本诗集。在她的前半生里,美貌不过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她的人生注定璀璨夺目。
直到丈夫死亡,她提笔写诗的手摸上枪杆,仇家追杀,亲信陷害,她的儿子舍弃权力与地位冒着枪林弹雨把她从云滇救出来,三人从此隐姓埋名来到了汉京。
他们试过普通人的生活,也决心忘掉过去迎接平凡的幸福,可命运却给他们可笑的当头痛击。
推开门,病房里只有刘玉珍一个人,窗台边的瓷盆里养着一棵白玉兰,护工常抱怨这样会挡住大部分阳光,老人却笑说这样正好,花替自己活了。
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她抬头看了一眼,也不追问春归是谁,又低下头安静地削苹果。青年抿了抿唇,乖巧地叫了声奶奶好,然后把礼盒和鲜花放在刘玉珍的床头。但看到护眼台灯下压着的信件,他怔愣了片刻,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这是他爸的字迹。
削完苹果,刘玉珍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净水果刀,重新放回护工藏起来的位置,她开口道:“来吃苹果吧。”
以前刘玉珍也是这样。
小孩子都是调皮的,只不过小时候的春归长了张迷惑人的乖脸蛋,做出来的事却个顶个的坏。
比如把春季平酿造的白酒倒掉掺入白水,冬天想把雪带回家玩,于是偷偷把雪藏进春季平的口袋,自告奋勇打扫卫生,随手拿了把小刷子刷卫生间的墙,结果那是春季平的牙刷……
最后春季平火冒三丈,捏住他的后脖颈就是一顿教训,那次被揍得太狠,就连许春娟都哄不好了。春归嗓门还大,哭声吵得邻里街坊都睡不安宁,最后还是刘玉珍半夜给小孩下了一锅面条,笑着把碗推到他的面前,温声道:“来吃面条吧。”
小孩顿时止住了哭声,吸了吸鼻子,挑开面条先吃底部埋着的溏心蛋。
青年双唇微张,两只手握成了拳头,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他颤声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了?”
拥有世界记忆的人都是能与春归、沈雪迟构造直接性关系的,例如他舍弃一部分性格衍生出的张景明,他和沈雪迟在上一个世界诞生的产物宋依,大脑自救出现的陈梦。
但许春娟和春季平呢?
他们没有任何一样特质来源于春归和沈雪迟,就算依靠代码构造出外形,他们躯壳之下的记忆又靠什么觉醒?
刘玉珍轻笑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但既然来了,想必是与我存在缘分吧。”
春归怔怔地捏着苹果,恍惚地看着刘玉珍,好像昨天他还是那个扑在刘玉珍怀里说长大了要给奶奶买大房子的小孩。
刘玉珍是他们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任何记忆,却是连沈雪迟都无法掌控的变数。
老人牵过春归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雪白被褥向下轻轻塌陷,她仔细端详着青年的脸颊,春归很难准确形容现在的情绪,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酸胀无比,想了很久,他也只能用爱来定义。
他想,亲人间的爱是否也是一种奇迹。
所以刘玉珍一早就知道沈雪迟不是自己的小孙子,而她既不凭借记忆的金手指,也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她仅仅是靠自己的直觉。
刘玉珍问:“这一路上很难走吧?你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
“……嗯。”春归把苹果掰成两半,大的那半还给刘玉珍,他的心莫名放松下来,老人的眼睛像一汪平静的水潭,这和沈雪迟带给自己的感觉不同,春归没有向老人诉苦的想法,只是人生的路太长了,他想给对方报个平安,“但幸好我的身边有一个很好的人,他是我的老师、家人,朋友,也是我的爱人。”
刘玉珍笑了,她抬手替青年抚平翘起来的碎发,“我很欣慰你领悟到了爱,——追求爱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去理解它。”
春归点点头,小声道:“失去家人后,我一直在盲目地渴求爱,却忘了……自爱。分明我在小学就上过这一课,生活中也总能看见自爱成为抨击他人的武器,但爱自己一向是件很难的事情。为了不被讨厌我会下意识把别人的感受放在首要位,但我的爱人会因为我爱他的错误方式感到伤心。”
刘玉珍柔声道:“也许他是为你小心翼翼的笨拙感到心疼。”
苹果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春归望向窗台的那株白玉兰,很轻地笑了笑,“我明白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了,原来只有学会自爱,才能更好地被爱与去爱,我想我如今……已经可以很好地活下去了。”
老人紧紧拥抱住他,由衷道:“这是我此生收到过最好的消息了,太好了。”
离开病房前,春归在原地踌躇了一会,他转过身道:“奶奶,我还会来看你的。”
只不过他的声音太小,刘玉珍似乎没有听到,她安静地看向窗外,春归不再出声了,他悄悄地离开,怕惊扰了老人的梦。
走出医院,天空已经变成很深的克莱因蓝,春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又四处瞧了瞧,没什么情绪地向前走。
回过神时,他已经坐上摇摇晃晃的公交车,窗外场景不停变化后退,街道的霓虹灯光闪烁,行人匆匆忙忙,商家放着舒缓或具有节奏感的音乐吸引顾客,而他在前往回家的路上。